天地寧靜。
赤水依舊亙古不變地流淌著,原本應當生機勃勃,處處鳥啼的山林,此刻也是無比的靜謐安詳,魔鬼魚扁平寬大的身體默默立在赤水的水面上,長尾輕輕地來回晃動,在波平如鏡地水面蕩起一圈圈的漣漪。它白色的月復部正對著秦湮被黑火吞噬的方向,四只假眼目無表情地瞪著,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良久,燃燒著,躍動著的黑色火焰漸漸凝固,形成一個黑色的繭,不多時這個繭開始層層剝落,從最外面開始無數細小的灰燼隨風緩緩墜落,一層層,一片片,速度由慢到快。
秦湮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否則,怎會看見這樣黑暗的洞穴,以及在前方始終無法追到的一縷白光?傳說中,所有的生靈在死後都會回到他們物種最初誕生的地方,難道他們浮雪城中的生靈最初都來自于山洞麼?呵,多麼可笑,這不是跟那些同樣起源于山洞的人類一樣了麼?
「我是在渡往彼岸,還是在墮向更深的幽冥?」
靈魂的思維速度似乎是變慢了,想完了關于起源的問題,秦湮覺得都已經過去了好長時間。
然而,沒有了的束縛,靈魂行動的速度竟然可以這麼快呢,秦湮輕盈地奔跑著,追逐著遠方那一抹光明,那團白色的光線也在奔跑,或者說是逃亡,始終在看上去觸手可及的地方,可從來沒有被秦湮捉住過。秦湮蒼白的靈魂幻出一只手臂,嬌小宛如孩童的手掌,向著光明之所在,執著地伸了過去,周遭是漆黑一片的洞穴,沒有盡頭的洞穴,宛如生靈活著的時候所經受的苦難,一樣的漫長,難捱。
「我想……我已經死了吧?……」靈魂費力地思考著。呵,世間萬物,果然皆為虛幻,從來沒有什麼是能夠永恆存在的,靈魂向著那團光明深深望了一眼,訥訥地自言自語︰你是誰啊,總是在我的前面,一直跑,一直跑,為什麼不轉過來呢?讓我看看你一眼嘛,你看,我都已經掛了呢……
前方的白色光線也停了下來,像是正在認真聆听秦湮的話語,然而當秦湮的靈魂再度開始移動,那抹白光還是以更快的速度逃亡了。靈魂深深嘆息了一口氣,並未停下自己追逐的步伐,向前施施然飛行而去。
「你不可能追上它。」靈魂自言自語,木然望著它。
直到它消失。
直到周圍的黑暗亦如煙霧一般消散。
直到真正的光明在眼前豁然出現——金色的陽光刺得眼楮生疼。
靈魂再度感受到沉重,那是肉身活過來的征兆,靈魂哀哀掙扎,終究還是沉寂了下去,秦湮感到軀體從未有過的沉重。
魔鬼魚依舊靜靜立在赤水之上,看著獨立于水中央的「秦湮」,像是在欣賞著一件絕佳的作品。魔鬼魚扇動兩側的翅膀,或者說是月復鰭,頓時清風陣陣,一種奇特的幽香沁人心脾,誰也不會想到,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頂級魔獸會有這樣溫柔的舉動。
「快點醒過來吧,我的主人」
「醒來吧,魔尊」
進入深秋時節,從蒼山的地理位置來看,月亮總是格外早地升上天空,而此刻日月便在同一片湛藍色的背景之下,空氣中陡然增添了無數的金黃色日語精華,秦湮平常最喜歡收集的修道者的「食物」。
無數的金黃色顆粒風起雲涌似的涌向那個層層剝落的繭,加快了它剝落的速度,魔鬼魚有些期待地看著這個瘦小的繭,四只假眼此刻閃爍著興奮的光彩。
秦湮先是覺得沉重,軀體沉重地連手指都無法動彈一下,接著很快便有一股力量從心髒之中爆裂,瞬間游走全身,浸漫每一處脈絡,每一寸肌膚,像是一團不可被輕易點燃的怒火,呼嘯著,舞動著,只欲焚盡所有,一派向天地昭示,唯我獨尊的氣勢
秦湮開始有點恐懼,轉瞬間醒悟這個力量就是自己啊,這個不安分的自我正在慢慢蘇醒著,有什麼好懼怕的呢……秦湮能感覺到,魔之力從心髒這個牢籠之中洶涌而出,而自己也是歡欣無比,好像那個被長期禁錮的靈魂正是秦湮自己。
金色的日月精華恍如潮水,黑色之繭上最後一層的桎梏忽的炸裂,片片灰飛煙滅,一雙巨大的黑色翅膀宛如母親溫柔的手臂,環住中央這個小小的孩子——秦湮。
翅膀之上,無數黑色的強大靈力流轉不休,不再像很多年前比賽場上,那個曇花一現的影子,這雙翅膀是魔之力凝聚實化後形成,根根羽毛,宛如出鞘之劍,冷峻挺拔,閃耀著森冷的銳光,宛如淬滿了可口的毒汁,陰冷又滿是誘惑。
巨大的翅膀豁然張開,秦湮靜靜睜開了眼楮,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魔鬼魚那四只滿懷期待的假眼,紅發藍眸的混血孩子好奇地動了動翅膀,為自己的新生歡喜不已。低頭,赤水中倒映出秦湮的臉,孩子這才發現,自己原本藍色的瞳眸變成了血紅色,宛如來自地底幽冥的修羅,貪婪地審視著水面上的人影,秦湮一驚抬頭,下意識地拍打了水面,只見水面上頓時起了驚濤駭浪,狂怒的水柱擊打向兩邊的森林,瞬間淹沒了一大片綠色。
秦湮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擁有了多麼強大的力量。
魔鬼魚「咕嚕咕嚕」地嗚嗚咽咽,有些奇怪的靠近,一雙亮晶晶的小眼楮仔細打量了秦湮一番,扁平的身體「啪」地倒了下來,下一秒,魔鬼魚竟然像個孩子一樣,鬧脾氣似的在水面上扭來扭曲,赤水上頓時又是一大片波浪。
秦湮覺得自己能夠懂得魔鬼魚的感受了,雖然還是听不懂這類魔獸特有的語言,不過解讀他的感受倒還不是問題,「喂,你在鬧什麼脾氣啊?」
听到秦湮的問話,魔鬼魚稍稍安靜了片刻,仰起頭,小眼楮沖著秦湮眨了幾下,最後像是最終確認了,確認了他的王,他的魔尊沒有回來,立刻又開始扭來扭去,拼命砸著水面,長尾更是一通亂掃,打斷了好幾株參天古木。
秦湮認真地看了半晌,問道︰「你在表示不滿?」
魔鬼魚像是听懂了秦湮的話,扁平的腦袋重重點了一下,砸在水面上又激起一大片水花。
秦湮道︰「你是對我這個樣子很不滿?」魔鬼魚點頭。秦湮生氣了,不耐煩道︰「我天生就這個樣子,哪兒招你惹你了?不愛看就不要看,還發什麼脾氣……」話音剛落,魔鬼魚像是終于不再抱有任何希望,長尾一掃,仰天長嘯了一聲,瞬間扁平的巨大身體騰躍至半空,又恢復了最初的輕盈靈動,宛如一片虛幻的影子似的,朝著東方迅速滑去。
「說你幾句你怎麼就跑了,喂,我還有話要問」秦湮想起來這個魔鬼魚的來歷是在蹊蹺,既不是從主戰場那邊逃過來的,又不像是突破了第三重防御跑過來的,總不會是憑空冒出來的吧?他們蒼山可沒有這種等級的魔獸。
秦湮覺得進入蒼山內部必定還有另外一條通道,這一次蒼山內部莫名其妙涌現出這麼多妖獸必定也與此有關,她一定要逮住這個大家伙問個清楚。
揮了揮翅膀,秦湮剛準備追上去,耳畔便听到了熟悉的對話聲音,猶豫了片刻秦湮還是選擇暫且追趕魔鬼魚,至于跟西勤良他們會和,畢竟是遲早的事情。漸漸恢復平靜的赤水上,倒映出一片巨大的黑色身影,迅疾無匹地滑翔而過,那是剛剛獲得新生的秦湮,而漫漫赤水的不算遙遠的另一處,倒影著四個焦急萬分的影子,那四人一邊向東飛行,一邊集中了靈識,仔細探查著周圍的空間。
毫無疑問,這四人便是西勤良、石小苔、孟連決和川清鈴。在剛才千鈞一發的時刻,秦湮一說要分散開來,四人立即心有靈犀地向著不同的方向奮力奔跑,然而漸漸地眾人便發現一些不對勁,怎麼那個魔鬼魚想都沒想就沖著秦湮的方向跟了過去呢?
「秦湮手上有青珠」忽然想到了這一點,他們平時閑聊的時候。就經常提起過秦湮當初殺了混沌獸之後得到的青珠,以及這枚青珠的種種奇異之處,秦湮手上如果有這顆珠子,也許便能和魔鬼魚那個變態級的妖獸通靈,魔鬼魚自然也不會來追他們這些不相干的人了。
想到了這一點,四人便從各自的方向上折返,很快便匯合到了一處,四人看了看彼此,知道大家想的都是一樣的。石小苔鄭重道︰「呆會我們沿著秦湮開始走的那個方向追,不過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中途換了方向,我們就用靈識探查秦湮的所在。」
石小苔話音剛落,四人便同時向著東南方向奔跑過去,孟連決看了看自己身側的同伴西勤良,問道︰「西道友,你怕不怕那個魔鬼魚?」
「廢話」,西勤良不忘回頭白了連決一眼,道︰「當然怕了,我們現在去就是送死嘛,不過有你們陪著,九泉之下想必也不會寂寞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