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的女人們︰黃葉子 第四章 野種(2)

作者 ︰ 齊明

「皇上不鋤奸,朝廷難安然;官員存心貪,百姓淚漣漣;百姓不鋤草,肚子飽不了。天旱時鋤頭有水,能叫龍王守宮保墑;天澇時鋤頭有火,能幫天宮除濕助陽。」黃明月出口成章,一串串字符「撲嚕撲嚕」從她嘴里蹦了出來。

你驚異地看著她道︰「嘿,明月,行,還一套一套的呢。」

她說︰「都是听白德江說的。」

你眼瞪得多大地道︰「白德江!?」

她用眼示意,說︰「就是那個‘右派’哦。」

你有聲有色地分析起來︰「白德江。咋起了個這名字!?听起來像是要白白得到革命的江山似的,一听就是別有用心,妄想變天。」

她瞪了你一眼說︰「石力,弄錯了,人家是道德的德,不是得到的得。」

你強詞奪理道︰「明月,你咋那麼瓜呢!?你想想看,不管是‘德’還是‘得’,總會讓人產生聯想。」

她也振振有詞起來︰「誰叫你淨會胡聯想來呢!?人家他爸他媽生他是在舊社會,說不定給他起名字的意思是想得到蔣介石的江山變國民黨的天呢。」

你修正她的話道︰「你可以這麼解釋,人家也可以那麼解釋,要不他咋成‘右派’了呢!?」

她提高了嗓門兒說︰「再胡說了!」

你嗓門兒也提高了五度道︰「只許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是吧!」

她說著說著白德江,又聯系到了白天明頭上︰「貧!其實,他成‘右派’,誰也沒辦法,就是可憐了他兒子白天明了。」

你進一步說道︰「明月,你看,他兒子的名字更沒起好。」

她不由分說,搶著替你解釋起來︰「石力,我知道你想說啥呢,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比喻現在天黑,盼望天明呢是吧!?」

「聰明!反正他倆的名字都沒起好,像是做白日夢。」你把他倆的名字說的一無是處。

她看著遠處的太陽說︰「白日夢!?」

你圍繞著「白日夢」繞來繞去論說道︰「嗯,白日夢。一個人做白日夢不要緊,沒啥,變不了天,人人都做起白日夢來,還真說不定會翻天了呢,所以,每個人都不能做白日夢,夢來的時候,你得時時提醒自己不要做白日夢。有夢就有危險,為了規避危險,必須提高警惕,時時刻刻保持清醒狀態。」

她頭沖你一點說︰「還把你能的,老清醒著,不瞌睡,困死你。」

你道︰「困死也不能做白日夢,這就叫覺悟。革命覺悟,美其名曰︰統一思想,統一認識,統一步調,統一行動。立正!向前看齊!齊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我踢出去右腳,你不能出左腳;你踢出去左腳,我不能出右腳。你明白,我明白,必須是一順順。我踢出去哪只腳,你就必須出哪只腳。步調一致,才能得勝利。如果我踢出去右腳的同時,你出去的是左腳,你在我背後肯定會踩著我的右腳跟兒,踩狠了,說不定就把我的解放鞋踩掉了。我不會光著腳丫子走隊列,我彎下腰去撿被你踩掉的解放鞋。在我離隊穿鞋的時候,你又被你脊背後頭的人踩掉了鞋,你也回身撿起解放鞋,出列穿鞋。咱倆掉隊了。我怪你邁錯了腳步,人家都先出右腳,你為啥就非得先出左腳呢?就你特殊。我怪你,你怪我。你說你是左派,我是右派。你說你得找老師,非得叫每個人都先出左腳,都當左派,不當右派。還得叫警察把紅綠燈改過來,改成紅燈通行,綠燈停。你的腳印留在了操場上,被後來的人肆意踐踏,一塌糊涂。誰也分不清誰是誰留下的足跡,誰也不知道誰的腳步是堅實的,誰也不知道誰的立場是堅定的。不知道,只知道一塌糊涂。多少年以後,也許再不會有人記起操場上有人踩掉過的解放鞋,再也不會有人記起操場上隊列留下的數不清的腳印,再也不會有人記起烈日炎炎下少男少女暈倒的身影。那些誰都記不起的過去,你留在了你的記憶里。」

她驚嘆起來︰「你看你都胡說了些啥麼!我看你才是做白日夢呢!」

「胡說!」

黃明月,紅格子襖,襖上嵌著粉白色的花,你說不來是啥花,只覺得好看,賞心悅目,有立體感,看著像是後來繡上去的。她衣裳裁剪合身,前襟和腰翹有意收緊,有一種欲收未收欲言又止的感覺,明顯是不敢把女娃的特征過分突出出來,反正不像你身上的軍裝寬寬大大、松松垮垮。十七歲、縴柔瘦弱的她,胸平平的,跟沒胸差不多,即便是再刻意突出胸部特征,也突不出來。缺吃少穿,營養不良,該長熟的地方沒長熟,該長大的地方沒長大。沒長大,沒長熟,即便是生澀、夾生,也擋不住往熟里長、往大里長的沖動和。生命深處的亢奮、躁動,來勢洶洶,勢不可擋,擋不住。擋住了,事就來了。就跟莊稼地里的莊稼不能耽誤農時,誤了農時,再想彌補就遲了,誤了一時,也就誤了一茬收成。要想補上這一茬虧欠下的損失,得等下一茬,等到了下一茬,還不知道會是個啥樣子呢。夾生飯拿出來再回回鍋,即使熟了也不好吃。人也一樣,身體正長著呢,你虧欠了它,再想叫它長得比父輩還要高大,那就等著吧,二十年朝上等,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至于下一代是風吹過來的種子,還是自家留下來的種子,誰的種子種到了誰的地里,種到地里去的種子能不能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結出來的果子能長成個啥模樣,鬼知道。後來,你知道了黃明月穿的襖是她自己的杰作,她爸她媽身上穿的大襟襖、對襟襖,還有大襠褲,都是她的杰作。農村婦女穿的大襟襖斜扣在衣裳的左邊,男人的對襟襖在衣裳中間對扣,不是藍的就是黑的,你沒見過其他顏色。城里沒人穿這種衣裳,你要是看見街上偶爾有人穿,準是農村人進城了。她跟她媽學會了刺繡。她家床單上、門簾上繡的花草魚蟲,分不清哪個是她繡的,哪個是她媽繡的。她還會盤襖上的布扣子,她還說她正在給你 鞋底,做千層底的布鞋。你說你不要,太土,穿著不舒服。她說剛上腳不太舒服,越穿越舒服。這你信,你小時候穿過你媽給你做的布鞋,穿新鞋的時候太受罪,腳硬朝里塞,生疼,肉腳成了鞋楦子,把腳趾頭全夾扁了。你媽說誰叫你腳長那麼快呢,夾一夾能長得慢些。這倒好,弄得你穿新鞋不敢走長路,能走長路的時候,鞋也差不多快穿爛了;弄得你十個腳趾頭永遠緊密地團結在一起,即便是光著腳,也都是一個個抱成一團難舍難分,腳趾頭蛋兒不是圓的,全擠成了有稜有角的怪模樣。臭婆娘的裹腳,又長又臭。三寸金蓮是裹出來的,你的腳趾頭是小鞋夾出來的。你坐在黃明月家的炕頭上,看了一眼她的腳,人那麼瘦小,腳倒長得不小,大得有點兒夸張。你看著她的大腳發笑︰這腳,擱到舊社會也得裹成三寸金蓮,裹不成三寸裹成四寸、五寸,反正得裹。大腳女人,咋嫁人呀!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你和你的女人們︰黃葉子最新章節 | 你和你的女人們︰黃葉子全文閱讀 | 你和你的女人們︰黃葉子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