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提高警惕，保衛祖國。現在開始做正做廣播體操。……踢腿運動，……」
正做課間操呢，腿剛踢了兩下，半道上停住了。兩條胳膊剛揚起來，揚到半空里，音樂伴隨口令戛然而止，高音喇叭啞了，滿操場的人像是在舉手投降，齊刷刷的舉著，沒有聲音，只有畫面，靜止的畫面。人都愣住了。幾個身穿公安制服的男警察走到操場中間的高台上，讓人頓生不祥之感。
「老師們，同學們︰樹欲靜而風不止。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階級敵人和我們爭奪下一代的斗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而且越來越激烈，對此，我們必須保持高度警惕。蘇修在中蒙邊境陳兵百萬。蘇修、美帝亡我之心不死，虎視眈眈，殺氣騰騰。我們一定要響應毛主席的偉大號召︰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提高警惕，保衛祖國，要準備打仗。剛才在校園里，革命師生又發現了‘反標’，極其反動，惡毒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惡毒攻擊偉大、光榮、正確的中國共產黨，惡毒攻擊無產階級專政，惡毒攻擊社會主義制度，造成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破壞了無產階級*的偉大成果，後果非常嚴重。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說︰為了保證我們的黨和國家不改變顏色，我們不僅需要正確的路線和政策，而且需要培養和早就千百萬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培養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的問題，從根本上來說，就是老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所開創的*列寧主義的革命事業是不是後繼有人的問題，就是將來我們黨和國家的領導能不能繼續掌握在無產階級革命家手中的問題，就是我們的子孫後代能不能沿著*列寧主義的正確道路前進的問題，也就是我們能不能勝利的防止赫魯曉夫修正主義在中國重演的問題。總之，這是關系我們黨和國家命運的生死存亡的極其重大的問題。這是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百年大計，千年大計，萬年大計。帝國主義的預言家們根據蘇聯發生的變化，也把‘和平演變’的希望，寄托在中國黨的第三代或者第四代身上。我們一定要叫帝國主義的這種預言徹底破產。各班班主任把本班同學帶回教室，按照公安機關的要求，甄別筆記。」
「無產階級*萬歲！」
「無產階級*萬歲！」
「毛主席萬歲！」
「毛主席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反標，反動標語，現行，听著就人。恐怖，又來了，神經了，太可怕了。你呆呆地看著從前向後傳過來的白紙，目不轉楮地看著一張張白紙飛過來飛過去，飛了一教室。毛主席說︰一張白紙，沒有負擔，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這一筆下去，你會畫出啥結果來呢。寫出來的筆跡要是跟「反標」對上了，那可咋辦呀，誰能說得清呢。就像「青天白日」和「光天化日」，兩字之差，人家說是政治問題，你又能說啥呢？有口難辯。人家說誰是反革命，誰就成反革命了。還好，沒人說你是反革命，準是你沾了根紅苗正的光，如果你是地富反壞右家庭出身，那就保不準了。你看了看白紙︰嗨，又不是頭一回，寫就寫，不寫也得寫。不寫，人家說你做賊心虛；寫吧，又怕一不小心寫錯了。毛主席說︰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就最講認真。認認真真，謹小慎微，千萬不敢粗枝大葉，千萬不能粗心大意，大意失荊州，一大意就屙下了。好在這回要寫的字比上回少，不就是毛主席萬歲、打到劉少奇麼。寫！寫完之後，你翻來覆去檢查了好幾遍。沒錯，交卷。寫上字的白紙，交到了霍老師手里。
誰在教室外頭喊了一嗓子︰「不得了了，屙下了，二毬叫抓了！」
不道誰在問︰「誰叫誰抓了？」
有人回答道︰「二毬叫警察抓了，抓了個現行。」
你坐在教室里心說︰「我的爺呀！二毬出事了。」
你一出教室，一下炸了鍋了。二毬，裘西明，二班的，家住城隍廟建華西巷。說是他把毛主席萬歲、打到劉少奇寫反了，弄成了……。不能說，說不出口，不敢說，說出來你也就成了現行。二毬真「二」，他咋就寫反了呢？人家這會兒正查「反標」呢，他倒好，當場來了個現行，一家伙撞到槍口上了。膽大包天！
裘西明拉著警察，直為自己辯解︰「警察叔叔，我向毛主席保證，我裘西明絕對不是故意的。」
晚了，遲了，完了，跟誰保證都沒用了。白紙黑字，證據確鑿，不容抵賴。現行，現行反革命。正犯愁抓不著人呢，一家伙就送上門來了，真乃得來全不費工夫。火玩兒大了，誰都包不住。你眼睜睜地看著二毬被警察帶走，看著二毬煞白煞白的臉，比白臉曹操臉都白，比剛那張白紙還白，嚇瓜了，慫都嚇出來了。你臉沒白，心白了，嚇白的。這一下，二毬嚇成一毬了。那一毬呢？那一毬嚇到二梁上去了。老天保佑！保佑二毬沒事。保佑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二毬繼續在太陽底下茁壯成長。毬咬了！沒事沒事，二毬還是二毬，莫非二毬真咬成了一毬？毬！
這一回，你沒驚出汗來，檢討直送公社，順利過關。哈哈！你油了。經得多了，油了。油條。千錘百煉，百煉成鋼。鋼鐵煉成了，再加點兒錳，錳鋼。熟了。成熟了。葡萄熟了。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兒，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兒。呃，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