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飄落，紛紛揚揚，原原 ，銀裝素裹，一行蹄印留在土窯洞外不遠的地方。你呆呆地看了半天︰是狗留下的呢，還是羊留下的呢？你認不得，只听他們說是狼留下的蹄印。你在動物園里見過狼，到農村都多長時間了，連狼的影子也沒見著，听村民說狼都被打光了。庫區多山，山多的地方狼便多，也許這兒就有狼。你看了一眼蹄印，順著蹄印朝前看，蹄印沒到窯洞跟前，留在遠處的一圈兒蹄印一直消失到山坡那頭去了。也許狼真的來過，它在風雪里走了一夜，走餓了，想吃肉，看看人太多，寡不敵眾，不好下手，等了大半夜也沒尋著機會，不甘心地走了。它就這麼走了，不打一聲招呼就走了。你有點兒遺憾，沒看見狼長的是個啥樣子，小樣兒好看不好看，形象凶猛不凶猛。你若有所失地望著蹄印消失的地方，站著，望著，一直望著，深情地望著。人恨狼，把狼朝死里打，打光了，斬盡殺絕，絕種了。狼真的死絕了？狼永遠消失了人會記掛它不？人只想著人事，不想狼事，人事還忙活不過來呢，還管得著狼事，吃得多了。吃得多，屙一鍋。這一鍋不管那一鍋，各顧各的還顧不過來呢。狼沒吃的，肚里沒食，說一鍋了，半鍋也屙不下。你站在荒原上兩手空空沒槍沒彈，跟野狼狹路相逢會是個啥結果呢？哼，死定了！「啊嗚」，狼一口把你吃了，吃得干干淨淨，連骨頭都不吐。狼餓急了，饑不擇食，你為狼果了月復，誰會想到你死到了狼的嘴里了呢。當你想著你會不會落入狼口的時候，哀樂隨風飄了過來，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播音員壓低嗓音，發布周總理病逝的公告。噩耗，巨大的噩耗，舉國悲痛，逝者如斯。偉人走了，撒手人寰，遺留下來的政治遺產留了下來，到處都是，接住了的接住了，沒接住的沒接住。你接住了悲痛，白天明接住了眼淚，哭得死去活來，如喪考妣。他最崇拜的人去了，他恨不能跟了過去。你寬慰他，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誰也留不住誰，遲早都得走。今兒不走，明兒走；明兒不走，後兒走；後兒不走呢，總有一天都得走，不想走也得走。誰走了，太陽照樣東出西落，日子好歹是要往下過的。他說周總理沒了，天會塌的。你說天塌不了，天塌下來有大個兒撐著呢。你接住的悲痛，一頁一頁翻了過去。翻著翻著，你給白天明一頁一頁翻開了你過去的事情。
「*」那會兒，學校停課，沒學上，一沒事你便跑到鐘樓底下湊熱鬧，一會兒听辯論，一會兒看大字報。听，听不大懂；看，看不太明白。懂不懂，明白不明白，都沒關系，反正人多了就熱鬧，你只管鑽到人堆堆兒里湊熱鬧。有多少人懂，有多少人明白呢，懂了，明白了，也許就不鬧了，不鬧了也就不熱鬧了。熱鬧，比上學熱鬧多了。沒學上，看熱鬧也算是上學了，而且比上學還能學到更多的東西呢。兩派辯論，像耍雜技，能翻，會掄，翻過來，倒過去，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他說他的，她論她的。誰知道呢，你弄不清，反正有理不在聲高，誰聲高，你就訓誰。看熱鬧的人越圍越多，人越多，辯論的人便越人來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