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高考，倒把毛老人家放到了一邊兒，全社會都被高考的春風吹綠了，各行各業為考生大開綠燈，提供方便。有的單位干脆放假，讓考生帶薪復習。走在長安城里的大街小巷，風刮過來都在問︰報考了麼？這一問就跟問「你吃了麼」那麼流行。風本流行，風吹到哪兒流行到哪兒，來無蹤去無影。風記不得你從哪兒來，記不得你到哪兒去。風不在乎你在風里搖搖擺擺，飄忽不定。你隨風飄落到哪兒，風也管不著你。吹了十年的紅色風暴一下停住了，從半空里稀里嘩啦落下來一河灘雜七雜八的東西，誰都顧不得拾掇拾掇便上路了。一些人一門心思撲到了高考上，更多的人撲到了七七八八的事情上。十年的風，吹老了紅衛兵小將，吹迷了人的心。又一場風吹過來，把千軍萬馬吹到了高考的路上。你不管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他不論海有多深，水有多淺。多少人在磨刀霍霍，搏命一把。哪怕多少年過後，又被哪場風結結實實地煽回來，人模鬼樣的躺到地上，仰望星空，南柯一夢，無論如何，總算走了一遭，無怨無悔。村里的風，沒有城里刮得猛，平靜得多，黃明月倒是在她學校第一個報了名。在她的帶動下，所有的年輕老師都報了名。校長說要是他的歲數不超過規定，也會報名湊湊熱鬧。為了永遠在一起，你和黃明月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鐵了心要殺出一條血路來。她是個愛做夢的人，可偏偏沒做過大學夢。祖祖輩輩從來沒人上過大學，所以想都不想。想都不想，還做啥夢呢。在農村，一個女娃家能念完高中就算不錯了，誰還指望她光宗耀祖不成？即便想光宗耀祖也輪不到她頭上，那是男娃的事。黃明月應考，于你于她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考上了，揮揮手告別修地球的勞作，你可以重回長安，她可以變成城里的媳婦，變成城里人，開始全新的生活。為了這一天，你不出工了，她學校也給報考的老師減少了課時，你倆只管躲到她屋子里備考。
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能行的，都想走遍天下，想走遍天下的，都報理科去了；不行的，也想走遍天下，只覺得底氣不足，沒辦法便報了文科。重理輕文，容易理解。念文科，百無一用是書生，沒學理工的對社會對人類貢獻大。風向變了，不光你這麼想，社會上人大都這麼認為。關鍵是文史哲都跟階級斗爭有關，解放後一直斗得不停點兒，「*」更是美美地斗了十年，人都斗怕了，斗皮了，斗膩了，所以，能離文科遠點兒就盡量遠點兒。大學還是要辦的，我這里主要說的是理工科大學還要辦，但學制要縮短，教育要革命，要無產階級政治掛帥。人家偉大領袖都那麼重視理科呢，誰還敢不重視呢。你倆也想走遍天下，只可惜沒有走遍天下的能耐。劉老師那道白色弧線把你理科細胞劃爛了，「噗嗤」一泡水一放，干癟了，數理化不靈光，只好報考文科。
「百無一用是書生！」
「誰說的？江山歷來屬書生！」
哈哈哈哈哈哈，正是，正是，書生愛幻想，不切實際的幻想，豬不吃，狗不啃，舅舅不愛，姥姥不疼，一門心思地幻想。想著想著便仰望星空數星星，數過來數過去數也數不清，數不清便想心事，想象無窮無盡的事情。數不清看不見了還盯著星星看，看不見就不看了麼，累人。累人，還看。你累，他不累。人家能看見你看不見的星星，誰叫人家是偉人呢。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惟其如此，倒是書生有書生的用處。有大用處的人不多，不能多，多了麻煩。想多的時候不會多，不想多的時候滿世界都是。多得滿世界都是的時候，濫竽就會充數了，不充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