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的女人們︰黃葉子 第二十八章 高考(2)

作者 ︰ 齊明

「哇塞,真帥!」

「太神了!」

「好把式!」

同學們驚呼。瞎了瞎了,流血了。這一下真屙下了。你不知道劉老師寫的是哪道化學反應式,反應如此劇烈,炸了,炸了鍋,炸開了花。王春生跟前的同學大呼小叫,劉老師慌了,二話沒說,急忙拉著王春生朝醫院跑。你看著教室里沒有一塊兒好玻璃的窗戶,看著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想著同學比賽看誰靶子準的酣暢淋灕的快樂,長出一口氣︰嗨,這年月,念書不容易,教書更不容易。想學的,學不下東西;想教的,教不了東西,教一肚子氣事小,教出事來招禍,招大禍。出了這檔子流血事件,劉老師會不會被學校處理了呢?看看,瞎操心了不是,跟你有啥關系呢。說有關系就有關系,說沒關系就沒關系。你沒扔紙蛋兒,跟你沒關系;劉老師上不成課,跟你有關系。正風行「復課鬧革命」呢,這風才刮了幾天,就在風刮過的地方掛了彩,這場風還能繼續刮下去不,還能刮多久?刮不下去了,便沒課上了。沒課上的時候,要麼爬到西門城牆上打群架,要麼跑到護城河里撈魚蟲。你玩瘋了,把人打了,人家家長找上門來,你爸一個老拳打過去,你手一擋,擋出一個包來。你長大了,你爸動不動了,打不動了還要打。打吧打吧,打死去毬!沒勁!沒意思!你想上課,想學習。光你想,不頂用,有的娃不想,不學,不愛學。愛學的娃少,愛玩兒的娃多,愛學的只得牽就愛玩兒的。玩兒去了,一邊兒玩兒去,哪兒的娃哪兒玩兒去。玩兒,耍,沒治,隨大流。考試也是隨大流,全部開卷,大抄小抄一起抄。學習好的,顯不出來好;學習差的,看不出來差。那還學啥呢學,又不高考,又不中考,也不小考,啥都不考,光革命,不考試,那學不學還不一毬樣?下鄉的,當農民;免下的,當工人;有門兒的,去當兵。沒人看你學習成績好不好,只看你革命不革命,只看你紅不紅,只看你黑不黑。你說這讀書有啥用呢?沒用,沒一點兒用場。沒用不等于沒事,上學就是事,不上學也是事。不上學要鬧事,鬧得滿世界不安生;上學也鬧事,又喊又叫,又吵又鬧,鬧得人上不成課、學不成習;鬧得學生不成學生,老師不成老師,把老師鬧成了馬,把學生打出了血。果不其然,學校處理了劉老師,叫他停課反省。劉老師拿著大掃帚打掃操場,揚起的黃塵灰土滿世界飛,他迷成了土人。你看著劉老師成天掃地,便想起了「牛鬼蛇神」。你看見你爸廠里的「牛鬼蛇神」,不是天天低頭認罪,就是天天掂著個大掃帚打掃衛生。劉老師天天掃地,劉老師成了「牛鬼蛇神」。王春生沒事,沒過幾天傷便好了。劉老師事沒完,沒完沒了,一盆惡水劈頭蓋臉潑到頭上,說他殘害無產階級革命接班人,說他公然破壞「復課鬧革命」,說他臭「老九」越來越臭。全校召開批斗大會,美美地斗了他一回。劉老師的課換人了,換人如換刀,這一刀換的你再也不喜歡化學課了。劉老師的化學課,你愛听,中途換老師,你越听越然,然成了一鍋漿子,然漿子。你心里總不是滋味兒,也不知道劉老師心里是啥滋味兒。你的心叫漿糊迷住了,他的心讓黃土迷住了,灰頭土臉的,晦氣。他肯定悔不該一時沖動,一股氣聚集到粉筆頭上,一道白光劃過教室,劃爛了王春生的臉,破了學生的相,也破了自己的夢。他肯定做夢都想給學生上好課,想給學生多傳授些知識,想在「復課鬧革命」的春風里多栽培些好苗苗出來,誰料想,一個白色粉筆頭飛將出去,一下栽倒在自己手里,反倒背上了破壞「復課鬧革命」的罪名。好些天了,你沒見他掂著大掃帚走過來,七七八八的只言片語倒是走了過來,說他心念一閃,懸梁自盡,再也走不回來了。天哪,一個粉筆頭斷送了一個人的性命!粉筆頭拋出的白色曲線,永遠定格在你記憶里,曲線還沒消失呢,他人倒永遠消失了。他走了,他帶走了一個個化學反應式,帶走了你對化學課的興趣。一上化學課,劉老師便閃現在你眼前,那條白色曲線靈光一閃,迎面飛來,擦肩而過,直奔天的盡頭。你總以為,你失去對數理化的興趣跟劉老師有關,跟那條白色曲線有關。兩點之間,直線最短。他手起筆落,劃過去一條曲線,他以他的生命求證道︰兩點之間,曲線最短。他站在曲線的盡頭靜靜地與你對視著,你無言,他無語,生命之光竟然承受不起那道曲線的重量。生命啊,你太過脆弱了!劉老師的白色曲線劃過去,同學們的黑色曲線劃過來。看著人家打、砸、搶、燒,無事生非的同學手也癢了,磚頭,瓦塊兒,石子兒,隨手拿起,一下成了現成的武器,手起刀落,一片片窗戶玻璃,一張張桌椅板凳,無一幸免。你看著一道道曲線呼呼閃過,一片片玻璃嘩嘩啦啦應聲落地。「嘩啦」一聲,你心一揪;「嘩啦」一下,你身一顫。幾家歡心,幾家心碎。笑臉隨著快感綻開了花,人心跟著玻璃破碎成了渣渣。頭一天新裝上去的玻璃,第二天便成了新靶子。夏天倒無所謂,只不過影響視覺觀感而已。冬天難過,美麗凍人。教室沒爐子,沒暖氣,除了身體熱量,便只剩下寒冷了。風從西伯利亞刮過來,幾天幾夜沒明沒黑地刮。風準知道窗戶玻璃齊刷刷被砸爛了,窗戶真正成了窗戶,呼呼呼地呼進呼出,成了一個個風行無阻的大窟窿。風進來了,又出去了,從這個窟窿進來,從那個窟窿出去,出來進去,進去出來,無遮無攔,敞快得很。誰也不可能天天裝玻璃,誰也不會天天糊報紙。如此一來,學校的窗戶便成了一道特別奇妙的風景線。殘破不全的玻璃窗成了清一色的報紙窗,教室的采光讓位給教室的溫度,學校再也沒有多余經費應付屢裝屢砸的玻璃窗了。報紙倒是經濟實惠,這兒爛了,那兒補上,簡單,方便。反正報紙有得是,只是把印著毛老人家照片的報紙貼上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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