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你看著她，她跟你對視著，一河灘話空空靈靈飛進你耳朵里︰「自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天起，悲劇便開始了。明明知道你們城里娃遲早是要遠走高飛的，我還硬把我交給了你，這是我的錯，怪不得你。我不後悔，因為我努力了，得到了回報，得到了愛。盡管這種愛不能持久，終將夭折，而且愛得悲悲切切，但畢竟轟轟烈烈的愛過。足夠了！一個人從精神上到上，也許不可能永遠守護著另一個人。假定我現在不嫁，再考還是沒考上，我在農村苦苦等待，你在城里飛黃騰達，我能等到你接我的那一天不？我不為難你。我希望你好，希望你一切都好。你也知道，在農村，所有的男男女女一輩子都是那麼度過的。跟你好上以後，我本想過得和他們不一樣，結果，我還是失敗了。這就是命，命該如此。我的命還是和千千萬萬的農婦一樣，生兒育女，孝敬公婆，忙里忙外，勞碌一生。命中注定，認命吧！」
你恍然發覺她是對的，她嫁人的決定是正確的。從她久久凝視的目光中，你慢慢解讀著她的話。盡管你不希望她重復農村婦女把生兒育女當作一生惟一的主題，把兒女養大了，自己死掉，給兒女騰出空來，一代復制一代，周而復始原封不動的那種生活，但你無奈，你可以改變你的生活，卻沒能力改變她的生活。你呆呆地看著她，一臉茫然，如坐針氈，無可奈何花落去。她的目光從你身上緩緩挪開，驀然消逝得蹤跡皆無。你焦慮，自責，痛苦，早知今日，悔不當初。你即便算不上陳世美，可總覺著黃明月是秦香蓮。你兩眼緊閉，念念有詞，不住祈禱，為她祈禱，為她祝福。她既然嫁了人，便再沒有理由把她拉回你身邊。你只能在心里祝福她幸福、安康。你仰天長嘆，悲涼一如天邊卷過來的一片雲，在心底彌漫開來。你心底里依舊守護著她，守護著她，便是守護著你脆弱的心，便是守護著你曾為之付出的愛戀。你用最不恰當的方式解構她，人性隨之遠去。你在廣闊天地里走出來，孤孤零零一個人走了出來，古老的黃土地你沒有遺忘，也不會遺忘。你感覺到她內心深處的孤單在朦朦朧朧中產生，只有狀態，沒有知覺。你不能給她任何東西，無形的迷茫和孤單、無盡的幻想和痛苦如影隨形。或許她早就看見太陽就在不遠處，你卻越走越遠。你想象著有一天地球的表面沒有了陸地，全部被海水覆蓋，人類的諾亞方舟忽然消失，你倆手牽手不知所蹤。靜靜地，了無聲息。在無聲無息里，你老想著和她在一起最初的感覺，神秘好奇，手腳無措。她總是那樣，想說又不想說。她心靜如水，從不涌動，即使涌動也絕不流露。無論是在陽光下還是在月光下，一旦開啟那扇門，便永遠無法關閉。你沒有其他辦法彌補你內心的愧疚，只能從助學金里每月寄出五塊錢讓黃大媽替你收轉。
你這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知道了就知道了，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你不過是涓涓細流里的一朵浪花，「啪嗒」一聲落下去，泛起層層漣漪。恢復高考頭兩屆農村來學生，退婚的，離婚的，見怪不怪。退婚也罷，離婚也好，多了，便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了。不怪了，便看上去一個個心里坦坦然然的了。母系社會不情願地閃身離去，男權社會氣勢洶洶地來了。男權一來，女人被遺棄的悲劇就從來沒停止過。歷史一走到十字路口，便走進了悲劇。一大轉折，一大批婚戀悲劇便如影隨形。五星紅旗一升起，老革命一進城，在農村度日如年苦守空房的原配女人便被迫悄然離去，年輕貌美的新婚佳麗便取而代之；改革開放一來，國門一推開，政策一落實，右派*，地主摘帽，知青返城，恢復高考，人一夜之間就變了，變得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了，得意忘形，人一忘了形，婚姻跟著就變了形。世界在變，太陽沒變。女人還是那個女人，男人還是那個男人，人沒變，心變了。感情走了，小三兒來了，林林總總的原因讓千千萬萬的女人變成了秦香蓮。無數的人間悲劇無休無止地重演起來，不堪痛苦的女人懷揣狀紙一代一代前赴後繼地傳遞下去。女人永遠得不到她所創造的男人，男人永遠是女人的宿命。痴心女子負心漢。你自以為不是負心漢，不是你拋棄了她，是她拋下你嫁了人。你心如止水，弄不清究竟誰負了誰。她硬要嫁給別人，你真的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即便你有錯，你有罪，你也沒辦法改變改變不了的現實。木已成舟，舟不能成木。命，命啊！命該如此。既然是命，就認命吧。命運安排你上大學，你就排除雜念，一門心思好好學習。你淚眼北望，望著黃明月，呆呆地望著你呆過的村莊。人們說，你就要離開村莊，要離開熱愛你的姑娘。為什麼不讓她和你同去？為什麼把她留在村莊上？你可會想到你的故鄉？多麼寂寞多麼淒涼。想一想你走後我的痛苦，想一想你留給我的悲傷。走過來坐在我的身旁，不要離別的這樣匆忙，要記住紅河谷你的故鄉，還有那熱愛你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