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村一野的風,呼呼啦啦一家伙把你和熱愛你的姑娘吹散,一股風把熱愛你的姑娘吹上了更高的黃土高坡,另一股風把你吹回了長安城里,吹回到父母身邊,又從大學校園吹進了省重工業廳。到省廳報到的那天,人事勞資處說經過廳長辦公會研究決定,把你分到廳機關企業管理處工作。你沒報到之前已做好了下廳屬企業的準備,不料想留到了廳機關。留廳里有留廳里的好處,下基層有下基層的好處。在廳里,站得高,看得遠,近水樓台,跟領導靠得近,信息量大,提得也快。基層企業,釘是釘,卯是卯,實打實干工作,鍛煉人。能進機關,大多人都想進機關,機關是權力的象征,機關越大,人越顯得尊貴。沒進機關之前,總覺得在機關工作既神聖又神秘。機關里,那些紅頭文件,從中央一層一層、一級一級轉發到基層;那些大小會議,今兒開,明兒開,沒完沒了,老也開不完;那些辦公室,職級越高,坐的人越少;那些辦公桌,官兒越大,台面越大。那些在辦公桌前看書看報批閱文件的機關干部,那些在會議室里開會發言的這「長」那「長」,都彌散出一種無以名狀的魔力。
人勞處李朋領著你走出人勞處辦公室,邊走邊說︰「小石,你們處長李富民一大早到基層單位去了,走的時候給我們處長打過招呼,說你今兒來了,先帶你到辦公室看看。」
你急忙應承道︰「行行行,謝謝謝謝!」
你跟到李朋身後,走著走著感覺真一下變小了。大學時,你還是老字輩呢,一到機關立馬便成了小字輩,老石一下咋就變成小石了呢?斗轉星移,一時一風。風吹過去,老了;風吹過來,小了。哈哈,夠神奇得了吧!風把你吹到另一處風景里,世界大了,你小了。面對陌生,面對新奇,你謹小慎微起來,走起路來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踩死一只螞蟻。踩死一只螞蟻事小,如果莫名其妙把人家誰創磕了,事便小不了了,再要踫上個愛記仇的,那就沒完沒了了,多會兒想起你,都忘不了報仇雪恨,說不定還非得跟你拼個魚死網破呢。
李朋把你帶上四樓,帶你走進一間大辦公室。辦公室牆上掛著幾張獎狀和一面錦旗,九張辦公桌三張一組擺放成三組;牆拐角單獨有一張舊桌子,顏色深淺不一的木制文件櫃靠牆一字排開;兩台吊扇慢悠悠地在空中打轉,一台落地扇正對著看報的小伙兒搖著頭。李朋喊那小伙兒︰「小湯,你們處就你一個人?」
那小伙兒放下報紙,立起身來說︰「哎呀,李師,李領導來了。來,坐坐坐。處里出差的出差、得病的得病、請假的請假,就剩下我一個了。我成了看門的了。」
「小湯,這是剛分來的大學生石力。」李朋介紹完你,爾後轉過頭對你說,「小石,這是小湯,湯曉財。我有事,先下去了。」
「好,謝謝你了。」說罷,你目送李朋出門。
湯曉財坐回原位看著你說︰「小石,那邊角上的桌子是你的。這陣兒沒多余桌子,那張三斗桌子你先用著,等有了五斗桌再換。」
你拳起右手,用中指二關節敲了敲那張桌子道︰「換不換無所謂,有坐的就行。」
他拿起報紙,眼看著報紙,嘴不屑地說︰「早就听說廳里要留一個大學生。看來你有辦法,能留到廳里的都是有辦法的人。托關系了吧?」
你看著他從報紙邊上瞥過來的眼神果決道︰「沒有!」
他把報紙一揚,兩條腿便上了辦公桌。他腿上了桌子,話進了你耳朵︰「不會吧,我在樓下踫見過托關系找領導想留到廳里的人,說不定還有你托的人呢。要不你們這批畢業生不會就留下你一個,其他人都分下去了。」
湯曉財流露出不屑的神色,你明顯感覺到一種敵意,一種莫名其妙的敵意。他使勁兒咳了幾聲,用力深吸了幾下,吸足了,吸滿了,只听得他胸腔里和鼻腔里的東西嘻哩呼嚕匯聚到嘴里,在嘴里轉來著去,「噗」的一聲,月兌口而出,砸到地上,幾輩子的痰叫他一口吐了出來。你看著他穿著白襪子黑皮鞋的腳,踩在他吐出的黏液上打著圈兒,灰色水泥地上留下了一大片黑色的印記。你一陣兒惡心,感覺空氣里飄滿了他弄出來病菌。你說不清你被病菌包圍了呢,還是被他包圍了。剛一來,你便感覺到被他包圍了的不祥之感,也許你有潔癖,對病菌過敏。哈哈,神經過敏了吧。你把吊扇調到最大一檔,門大開,讓空氣加速流動,流走看不見模不著的微生物,帶走臭不可聞的濁氣。忽然,一道白光靈光一閃,你心頭一緊,身子一閃,感覺劉老師的粉筆頭飛了過來。哈哈,虛驚一場,飛過來了一支香煙。你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香煙道︰「謝謝,我不會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