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一把火 10 我的煩惱

作者 ︰ 包子

我很快發現,成績突出並不能給我帶來全部的榮耀。當校園里的楊樹葉紛紛揚揚落下來時,我逐漸融入了這兒的環境,優秀成績得到了大家的認可,但我心里卻隱約有了自卑感。

宿舍里的伙伴已經對我親密起來,顯然我們有更多的共同語言,因為都來自農村,家境都不好,父親不是建築工人就是下煤窯的,頂多好點的是村里的教師,或者村上的醫生,母親則一律的是家庭婦女,負責生孩子、做飯、種地。而班上的跑堂生,他們就如同另一個世界的人。父母是雙職工,要麼在政府里當干部,或者在統計局、審計局工作,起碼也是在國企里上班。由于家境穎實,小學就在縣城里讀書,因此無論學的好壞,他們身上天然有一股時尚、自信的氣質。這是住校生無論如何也無法比擬的。而且他們有足夠機會和時間洗臉、刷牙、換新的衣服,好好的收拾打扮自己,他們的皮鞋總是油黑發亮,而女生即便不如夏亦然漂亮,看起來也清潔整齊。住校生就不同了,早上起來洗個臉都得去六百米外的水井里打水,懶惰點的干脆等周末才回家洗洗臉,洗洗腳,同時由于身處農村,周末或假期在家總要或多或少干點農活,來上學時皮膚曬的黑乎乎的,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沒補丁就好。因此和跑堂生他們一比,我們男生總是邋里邋遢,而女生則看著樸素低調。

事實上住校生和跑堂生基本上老死不相往來,屬于完全不同的兩個陣營。在這兩個陣營之間還滋生出了中間派,即本來也是鄉下來的但城里有親戚,于是不住宿舍住在親戚家里,以及縣城周邊的村子里的學生,由于離校不遠,騎自行車上學即可。看起來他們氣質上似乎和跑堂生也比較接近。奇怪的是一旦月兌離這個骯髒的宿舍,馬上就能沾染點時髦、高貴的氣息。

跑堂生他們經常結伴去游戲廳,而對于我們來說這絕對是個新生事物。他們對游戲機里投的幣用了很動听巧妙的稱呼,叫做「崩」。常常听見他們說,今天又打了多少個「崩」,開玩笑打賭時就說,你要輸了送我五個「崩」吧?而我則從來沒去過游戲廳,至終不知道游戲機和「崩」有什麼關系,是怎麼聯接起來的。他們的另一個愛好是打台球,放學後學校大門口的十幾張台球桌旁就會擠滿他們的忙忙碌碌的身影。

偶爾會有跑堂生的父母來找老師或者順道看看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在教室里安心學習,當穿著閃閃發亮的黑色皮上衣充滿派頭的父親出現在窗戶口時,這個學生便會驕傲但又假裝不太高興似的的向周邊同學介紹,看,那是我爸,我爸來了,真煩,來監視我來了。然後露出乖巧又滿不在乎的姿態低下頭看書,掩飾不了內心的得意,這樣的父親無疑讓他很有面子。

住校生的家長一般都直接去宿舍里找自己的孩子,在放學的時候等候在那一排單層學生宿舍院子的月亮門門口,蹲在地上抽煙。手里拿著一個尼龍編織袋子,里面裝著饅頭、隻果、柿餅或者其它專門給自己孩子的吃的東西。他們蓬頭垢面,臉上布滿滄桑,穿著一身灰布制衣裳,衣服看起來有些過于干淨,顯然是他們專用來出門穿的,但仍覺著和他們的臉色不太協調,多年的勞累使他們看起來有五十多了,事實上剛剛四十出頭。當放學回宿舍的兒子看見自己的父親後,會覺得很不好意思,真正的不好意思,迅速把他領到宿舍里,趁大家去打飯的間隙說幾句話,當我們打飯回來時,人就已經走了。有的家長連宿舍都不進去,他們的內心本身就有些自卑,不願自己在孩子的同學面前多停留,讓他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于是直接在門口往前一點的一棵老槐樹下將東西交給孩子,就離去了。而他往往忘記問一問自己的父親,吃過飯了沒有,一會要去哪兒吃飯?

有一次,我媽過來看我,非常意外的徑直去了教室里找我。當時正上地理課,老師是個凶巴巴壯乎乎的老男人,我媽突兀的站在教室門口向里面張望,想找到我。地理老師發現了後,不耐煩的嚷道,撿破爛的去外面去,不要站在門口。

全班學生的眼光都轉向門口,我看到她後瞬時覺得腦袋里「嗡」的一下,心里恨死了這個女人。她有點膽怯的望著地理老師,尷尬的笑笑,小聲說道,我找我兒子,她在這個班上課。

地理老師緊繃著臉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嚇的她趕緊退到了門外。地理老師對我們說,找誰呢?出去吧。

全班學生紛紛四處搜尋張望,想看看到底誰是這個女人的兒子,並且目的明確的把目光投向了班里的幾個家境明顯不濟的學生。我心里掙扎著到底要不要出去,似乎感到已經汗流浹背,顫抖不止,最後經不起內心的煎熬,站起來走了出去。

所有人肯定都在看著我,我臉上火辣辣的,他們都在背後注視著我,我真希望這個世界現在突然發生意外,比如地震了,哪怕所有人都幸運逃掉只有我一人被震死,我也心甘情願。楊紅這幫王八蛋怎麼不這時候鬧事了,打架啊吵架啊尋釁啊,然而四周一片寂靜,都在盯著我。

我媽看見我走了出來,有些激動,仿佛要有淚水溢出來。她抬手準備模一下我的頭,我一閃躲開了,冷冷的說道,怎麼了?

我媽含著笑說,你們老師挺凶的啊。

她彎下腰,褪下襪子,從里面拿出疊的整整齊齊的五塊錢,交給了我。我接過後轉身就要走。她又在後面張口叫住我,從懷里拿出一袋核桃,裝在小灰色布袋子里。我不解的問,咱家又沒有核桃樹,從哪兒來的?

她笑了笑頗為自豪的說,這是我從別人家的樹下專門撿來的,等他們收完以後。

我實在受不了了,真是奇恥大辱,也不嫌丟人。我氣憤的說道,我不吃。

轉身頭也不回的進了教室。

坐下後同桌問我,這是你媽啊?

我忙紅著臉解釋,不是,是我們村的,我媽托她給我捎錢。

我透過窗戶看到她還站在不遠處,表情有些失望,依依不舍的看著我們的教室。過了一會一步三回頭的消失在遠處。

一整天我都對她懷恨在心,直到當天晚上躺在床上。我想起了我媽的好,過星期天在家的時候,她總是晚上一二點還不睡,給我洗髒兮兮的衣服,早上五點多又得起床,干各種亂七八糟的活,白天想著法子給我做好吃的飯。我開始內疚起來,痛苦萬分,不能自已,這種情緒再也控制不住越來越嚴重。我捂上被子哭了起來,我他媽的還是個人嗎?居然和同學撒謊說那不是我媽,是個同村的。她是特意來給我送錢的,而我全家的生計都靠我爸跟著施工隊當建築小工支撐,一天大約十塊錢。我想起了書本里、社會上關于不肖兒子的種種過癮報應,認為自己應該被砍上一刀,然後碎尸萬段,方能補上對母親的歉疚。當天晚上毫無睡意整整在被窩里流了一夜淚。

那個星期天回到家後,我主動幫著我媽干活,一會掃院子,一會洗碗,手腳不閑的忙了兩天,希望減輕一些內心的愧疚。我媽一直怪異的看著我,平時懶的要死,今天這是犯什麼神經了,最後只能滿意的下結論說,看來送你去城里讀書是對的,越來越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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