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媽的,今年冬天太冷了。
教室里的暖氣片形同虛設,用手仔細模一模,大概能感覺到有那麼一丁點熱氣,比手的溫度略高一點。但對于兩邊全是大窗戶不斷的從縫隙往里透著風的諾大教室來說,屁用都不頂。還不如直接到野外去,還可以得到陽光的照射,玻璃擋不了風但卻恰好可以擋住陽光。因此一下課,所有人就都到教室外頭去曬太陽。
李波的手被凍的紅腫了起來,並且有一兩個凍破了的口子。他的手本來不大,但現在體積奇跡般壯大到了原來的兩倍。非常夸張,像是被植入了某種 橡膠體。看起來他將是這個世界上被寒冬第一個凍死的人。他現在已經徹底失去了學習的能力,手無法成功操縱圓珠筆,每天上課時只會盯著老師發愣,把雙手裝在袖筒里嚴加保護。一次,胖女人叫他起來上講台解一道數學題,他倒是老老實實的上去了,但拿粉筆的手居然不听使喚,一個字也沒寫粉筆就掉到了地上,省了不少事,本來這個題他也不會。他舉起自己的手讓老師看,以示自己已經無法用粉筆了。老師無奈的笑笑,讓他下去了。後來嘴角還裂開了一個口子,寒風一吹流出發黃的膿水堆積成一小堆,凝固在嘴邊。整個人看起來又惡心又可憐,精神狀態也不好,沒有表現出一絲與寒冷搏斗的勇氣,整日一幅逆來順受、時日不多的神情。
更加不幸的是在這個悲慘時期,他身體里的荷爾蒙不合時宜的急速分泌,居然喜歡上了一個女孩。事情緣于那天的語文課,坐在前排的郝小梅回身向他借橡皮用用。他從來還沒和她說過話,事發如此突然,他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腳亂的費了好大勁才把放在桌下的橡皮找出來給了她,她拿去擦掉一個錯別字後,又遞過來微笑著和他說了一聲謝謝。這個笑容直接把他電暈了,他覺得她這一笑含義深刻,與眾不同,一定在向自己表達著某種意思。因此在他看來,當時她的笑容比窗外的陽光還要燦爛動人。他激動了兩天兩夜後,再也控制不住,決定向她表白。我挺佩服這個笨蛋的,夏亦然我都暗地里從夏天喜歡到冬天了,但只有多看她兩眼,還沒有更實際的行動。
中午放學後,他等待在半路上,郝小梅騎車出校園的時候,他攔了下來。沒有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他說,我喜歡你,咱倆好吧?
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還不會虛偽和拐彎抹角,郝小梅生氣的說,你看看你那個德性,咱倆怎麼可能?
郝小梅挎上車揚長而去,她這句話深深傷了李波的心。從此,李波一蹶不振,破罐子破摔,每天雙手套在袖子里蹣跚地走路,嘴角頂著一個大膿包,不到萬不得已,一句話也不說。看他這個慘狀,我都懷疑,他究竟能不能活著見到明年春天的太陽。
我將是第二個在寒冷中死掉的可憐鬼。我的手也凍了,腳也凍了,不過沒李波那麼過分,湊合著可以握住筆。天氣溫度很低時手腳發疼,有時老天開眼陽光照著挺暖和時,手腳又開始發癢,這比疼還他媽的難受。我努力在上課忍著冷把手放在外面寫字算題,但有時還是經不起誘惑,把作業扔在一邊,把手伸在兜里取暖。晚上鑽進被窩腳指頭癢的要命,于是不停的撓,撓腳的感覺倒是挺爽,但常常掌握不好分寸把指頭抓破了,第二天一冷疼的要死過去,走路都成了一瘸一拐的。
這麼冷的天楊紅這個孫子居然穿著秋衣秋褲,渾身打著寒顫瑟瑟發抖,牙齒都不停的上下踫撞著。後來他干脆在後面點著了火取暖,起初是燒一些廢報紙,終究不濟事,很快就燒完了,根本不過癮,于是他把後來擺放的沒人坐的桌椅砸碎點著就燒了。宇舟他們四個蹲著烤火,還招呼著其他人,過來烤烤吧,天冷。
于是後面的十幾個人都圍著過去烤火,一會老師進來上課後,才回到自己座位上,任由火慢慢燒著。一下課又都聚了過來。看到他們圍在火旁得到溫度後露出滿意的笑臉,我們坐在前排的這些好學生羨慕不已,但毫無辦法。後來楊紅覺得干烤火未免有些浪費,第二天從家里帶了幾個生土豆,扔到火里,烤熟了後一起分著吃掉。邊吃邊對其他人說,以後你們輪流把柴禾和土豆帶過來,不能光靠我一個人。
李波退學了。他的狀態已經越來越差,上課時坐在教室里不停的發呆,看一會郝小梅的背影,看看老師,再看看窗外,一言不發。甚至連飯都懶的吃了,一天只吃中午這一頓。寒冷的氣候,無聊的課堂,死在萌芽里的愛情,一切都沒勁透頂。我覺得他退了也好,別真的犧牲在這個冬天里了。
一個長相和他極為相似的中年男人打包起他的所有物品,一人騎一輛自行車走了。
李波曾經帶我去過他家,還是秋天的時候,他父母都去地里了,他女乃女乃做的紅豆大米飯,土豆絲菜,還挺好吃的。當時大家都十分熱衷于帶個同學回家一趟,在鄉親們和家人面前顯示自己交際上的成功。而回去後基本不干什麼事,主要的內容就是吃飯。在吃飯前到家,然後吃過飯後就啟程返回學校。
刺骨的寒風刮了一個月後,終于來了一場大雪。整整下了一天半,一腳踏上去就全陷了進去。我估計厚度約有三十公分。
現在星期天我也不回家了,天太他媽的冷了,來來回回又太麻煩。我這段時間基本一個月左右才回一次。內心里特別向往一整天縮在被窩里什麼也不干就只睡覺的感覺,多他媽的爽啊。而這只有呆在宿舍里才能成為現實,在家里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留在宿舍又存在兩個麻煩,首先擔心有混蛋找過來要錢,那我可是死路一條了,現在宿舍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們這一排宿舍除了我們是初中班外,再往里都是高三的宿舍,這幫人個子高大,有的高三復習班的學生都復習了好幾年,看上去三十多歲了,他媽的胡子都長的和*似的,有的性格抑郁,有的性格暴躁,所以即便是社會上的混蛋們如果要去高三班宿舍要錢,也需要三思而後行。基本上他們也不會選擇去那兒,遇上個心情正不好的學生,到底誰死誰的手里還真不好說。所以他們來我們這一院宿舍時,基本都是目標明確的來我們這個宿舍。我必須得有對策,我決定除了白天去食堂里吃飯,剩余的時間里無論黑夜白天都把門反鎖起來,這樣照成一個假像,表示這間宿舍沒人,都回家了。另一個問題是,我生性膽子小,特別晚上一個人面對這個黑洞洞的宿舍。我總感覺周邊到處充滿了危險,比如靠里邊的位置上好像有一雙模糊的眼楮在盯著我,而在門口的地方仿佛有一個黑影。沒有任何好解決的方法,最後我只想出一個笨辦法,早點睡覺。在天亮時就躺在床上睡下,基本也就不到六點的時候,就躺床上強迫自己入睡。有的時候非常順利,很快睡著了,那麼這一夜就過的比較舒心。但有時候正好在晚上十一二點的時候又醒過來了,馬上發現自己的處境,縮在被子里嚇的要死,痛苦不堪。只得再次強迫自己睡覺,但往往是越讓自己睡的時候越無法睡著,越不願想什麼越想什麼東西。這時自己長這麼大听過的所有可怕的鬼故事以及靈異事件全清晰的在腦海里印現出來,自己非常堅信,極有可能就在現在發生。也許某個東西現在就站在地上靜靜的端詳著我呢。
操他媽的,要錢的那幫王八蛋怎麼不來了,你這時候來也好啊,該來的時候不見人影了。我清晰的記起,有個小學講的一個言之鑿鑿的故事,他的舅舅是個老光棍,這樣的奇人在我們村子都被認為是具有某種特異功能的,尤其是在對付鬼怪方面。但有一晚還是出了問題,那天晚上他睡的很香,第二天早上醒來後,他莫名其妙的睡在了院子里,而且是連床都搬出來了。令人驚訝的是,這個床是在屋子里直接做好的,非常大而笨重,如果不拆掉房子根本從家門出不來。第二天晚上他干脆睡地鋪,但第三天早上又成了睡在院子里,連同自己的被褥。但第三天就沒事了,顯示了事不過三這一天地三界均行之有效的自然規律。最後同學評論說,這還是他,靈性比較高,要換別人,肯定就沒命了。
我的渾身開始出汗,但是沒辦法,動也不敢動,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怕驚動了什麼東西。就這樣憋在被窩里強忍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後慢慢睡過去了。早上醒來,看著亮堂堂的屋子,心胸開闊,院子里白嘩嘩一片,冷氣順著門縫襲進來。我于是唔緊被子繼續睡,這時候才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沒有恐懼,外面很冷,被窩里很暖和,正好是睡覺的大好時機。
十一點半起床,正好可以趕上吃中午飯。其實十點多的時候,怎麼樣也睡不著了,畢竟從昨天下午六躺床上,一直到現在全算上已經有十六個小時了。但還是賴著不想起,睡覺雖然舒服,但起床前在被窩里賴上一個小時簡直太爽了。
我先查看一下院子里,沒人,靜悄悄的。再通過門縫看看月亮門的校園里,有沒有小混混,那種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還好,沒發現,這就標志著可以開門了。我把門打開後,拿上碗準備去食堂里吃飯。出月亮門的時候,發現有情況,趕緊又退了回來。
遠處實驗樓的山牆下,站著兩個人正在激烈的爭執,其中一個人竟然是楊紅。好他媽的險啊,虧我眼疾腿快。不然要讓這個王八蛋發現了我,這個禮拜天沒好日子過了。楊紅指著那個人在罵,看起來這個人不像學生。但誰知道呢,只要不穿著藍黃相間的校服,每個高中班的男生看著都不像學生。有的我覺得有四十多歲了,比如說像高三復習班里的。有兩三個人已經復習了四五年了,反正考不上就接著復習,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楊紅拿出了刀子,明晃晃的,發著亮光,甚至晃動的時候光線都折射到我這兒來了。我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膽怯戰勝了好奇,匆忙返回到宿舍里,把門反鎖上。
我見識過楊紅他們數次打架,但親眼看見掏出刀子還是第一次。我覺得打架歸打架,但若把刀子拎出來,性質就完全不同了,意味著是要出人命的。他難道要殺人嗎?
我躺在被窩里輾轉反側,過了一會,我覺得差不多了。趕緊又出來宿舍,終究想看看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人了,剛才他們站著的地方已經沒人了。我又把目光轉向其它他們可能出現的方向,掃視了一遍。都沒人,可能他們已經走了。他拿出刀子也是想嚇唬一下,不敢來真格的。
我小心翼翼走到他們站著的位置,驚呆了。地下流著一大攤子血,順著向北的方向還稀稀拉拉的滴了一路,一直到前方教學樓拐彎的位置。我感到渾身一陣涼意,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這麼多的人血。他死了嗎?
我看看四周,連條狗都沒有。
我再次退回到宿舍里,把門使勁的反鎖上。渾身瑟瑟發抖。今天我絕對不會去食堂打飯了,反正就一天也餓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