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余一縷余香仍在,雅風君站在原地,悵然若失。奉劍道︰「少主,現在……」雅風君擺擺手,轉身出外。
清冷的風裹著颯颯雪氣撲面而來,化雪的夜,有一種毫無遮掩的□的冷,裹身刺骨。
雅風君站住腳步,只覺得眼前明晃晃地一片,抬頭看天上,是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中天,地上如落白霜。
風吹透了身子,腦中才覺一絲清醒,雅風君回身,手指探向那剛被奉劍帶上的門,手指頭方要踫到門扇,卻又一抖,反而蜷縮起來,繼而緩緩收回。
下了台階,雅風君道︰「去將檀九重帶來見我……」奉劍道︰「遵命。」剛要離開,雅風君卻又喚住他︰「不用去叫了,我親自去見他。」腰間的雙手緩緩緊握。
奉劍在後,眼中藏一絲隱憂,卻只默默跟在雅風君身後往外而行,直奔大牢。
一線月光從頭頂的天窗里灑落下來,照的地上的干枯稻草影子錯落,一只老鼠鬼鬼祟祟地自角落里奔出來,四處覓食。
檀九重坐在牆邊,定楮看那爬行的鼠輩,見它長須抖動,豆粒般的黑色小小眼楮亦不停地到處看,不由一笑。
這污穢塵世之中骯髒的東西,檀九重不動聲色地緩緩看著,看那老鼠逡巡左右,看它不知發現什麼,高興地停下來,捧起前爪吱吱歡喜而叫……檀九重縮起手指,手指間探出一股暗勁,隔著數步的老鼠「吱」地一聲,身子側翻,露出肚子,已是氣絕。
在它之後,仍有另一只,見狀亦吱吱亂叫,縮身而逃,檀九重方要動手,卻听得外頭腳步聲起。
那手指微微一停,便縮在袖子之中。
那鼠輩「吱溜」一聲,竄回洞中。
雅風君到了監牢邊上,望內看去。
牢中的人已經察覺,站了起來,此刻走前兩步,躬身下拜︰「待罪之人,參見少王爺。」
雅風君怔怔地望著微光之中的檀九重,片刻,道︰「請起。」
旁邊獄卒上前,匆匆地將牢門開了,而後躬身退下,至此,周遭一片寂靜,雅風君身邊什麼人都未帶,連奉劍都未曾跟著。
雅風君看了看那牢門,終于邁步往前。
檀九重道︰「少王爺,此地齷齪,還是不要進來的好。」
雅風君淡淡道︰「我記得檀將軍也是個愛潔之人。」卻終于走了進來。
檀九重垂頭︰「末將慚愧。」
雅風君進了牢中,在檀九重對面站定,道︰「你為何慚愧?」檀九重道︰「因末將之故,連累少王爺。」雅風君道︰「不必如此說,對小王來講,只要有罪責在身,必定嚴懲不貸,你也不過如此。」
檀九重道︰「王爺可查出了什麼?」
雅風君看看檀九重,轉頭望向別處,負手道︰「檀將軍,你我相識,已有兩年了罷。」
檀九重道︰「正是。」
雅風君道︰「認得你之時,我曾听了許多風言風語,的確,當初你不過是來玉都一年,便從一介參軍扶搖直上、做到了將軍……但所有種種傳言,我都未曾放在心上,我也知道,水至清則無魚,且人非聖賢,何必苛求,因此當見過你之後,我只覺得,你是可用之人。」
檀九重道︰「多謝王爺謬贊,末將不勝感激。」
雅風君道︰「你當真不勝感激麼?」
檀九重道︰「這是自然。」
雅風君道︰「檀將軍。」回頭看他,卻見他垂眸低眉,微微躬身般地看著自己,雅風君走前一步,「小王再問你一句,你當真不勝感激?」
檀九重道︰「是,末將對少王爺,從無二心。」他本來同雅風君差不多身高,如此微微躬身低頭之態,顯得十分謙卑。
雅風君道︰「從無二心……」嘴角帶笑,眼中卻寒意重重地,「既然如此,我要問你一件舊事。」
檀九重道︰「末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雅風君微微一笑,仍不看他︰「當初蘭家出事,我人在西羅,因此不知詳細,回來後才知道是你所為,……因事已成定局,父王同皇上也都勸慰過我,你又是听命而為的,因此我也未曾細細探究,檀將軍,你可以將此事同我一說麼?」
檀九重道︰「少王爺想知道什麼?」
雅風君道︰「蘭大小姐,是怎麼死的?」
檀九重微微抬頭看向雅風君,兩人對視片刻,檀九重道︰「少王爺想說什麼?」雅風看向他,緩緩道︰「檀將軍,你只說你知道的便可,別叫小王失望。」檀九重垂眸,道︰「少王爺既然來問,恐怕已經知道了罷。」
雅風負在腰間的手緊緊一握︰「你說,什麼?」
檀九重道︰「少王爺既然來問末將,恐怕已經知道了。」
雅風君微微閉上雙眸,緩緩沉聲道︰「我要你親口說來。」
檀九重道︰「當初我剛入玉都,並不怎地被重用,少王爺也知道的,或許少王爺可以再想一想,為何蘭家出事,是在少王爺出使西羅時候,又或者,為何偏要一個剛入玉都之人去做此事?」
雅風咽一口氣,聲音寒浸,道︰「你這麼說,是何用意?」
檀九重道︰「所有的事,只要做到無可挽回……什麼都無可挽回,難道少王爺,還不明白麼?」
「其他我不想知道!你對她做了什麼!」雅風忽地心頭極亂,仿佛料到什麼不能觸及的,心中有一抹慌張,一絲激怒,咬牙看向檀九重。
檀九重道︰「王爺,你真的想讓末將說出來麼?……有些事情,永遠不知道才是好的,末將……」剛說到此,忽地一記掌風撲面而來,檀九重本能閃身離開,卻未曾動,電光火石間,雅風一掌摑上了檀九重的臉頰。
雅風挾怒出手,力道極重。檀九重整個人踉踉蹌蹌地被打了出去,後退幾步後,硬生生地站住身子,伸手捂住臉,只是微微垂眸,卻不見怒色悲色或者懼色。
只是嘴角已經沁出血來,在那雪白的臉上,越發醒目。
雅風的手心已經有些發麻,卻仍舊余怒未休,上前一步,攥住檀九重領口︰「你明知道,她是我的什麼人,你怎麼敢?!」恨不得將面前之人,碎尸萬段。
檀九重不見怎麼驚慌,嘴角的血跡也未曾留意,只是垂著眸子,緩緩回道︰「少王爺,請息雷霆之怒,末將如此做,並不是針對少王爺的,只是奉命行事,」
雅風君望著他不喜不悲之色,盛怒之下,幾乎想就打死了他……心頭翻江倒海地,卻最終放手。
雅風君握了拳,冷冷地望著面前之人,道︰「不,不管你有何緣由。我要你死。——檀九重,你听到了麼,我要你死!你就留在此處,等死罷了。」他放開手,轉身往外。
雅風君出了牢房,冷冷前行,身後檀九重道︰「少王爺。」
雅風君站住,檀九重道︰「少王爺,你要我死,那麼……她呢?」
「誰?」雖然不想再跟此人有任何交集,但雅風還是回頭問了這句。
月光清冷,如照冷冷地傷,雅風獨自站在中庭,滿眼的淚,滿心的苦。
月色如浮,眼前所有景物都浸潤在月色之中,朦朧地,似不真實,如幻覺之城池。
雅風君仰頭望著那漸漸變得昏黃的月色,想到往事。
當初玉都之中,人人皆知蘭家明珠,天下無雙。又加上蘭相位高權重,想要一親芳澤者不知多少……是皇帝最寵愛的御皇子先行派人去提親,正在人人看好蘭家要出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之時,卻听聞蘭家並未曾答應御皇子。
而後,不知從哪里傳出的流言,講得是一位蘭大小姐的閨中密友,說起兩人底下的體己話。信誓旦旦地講起蘭大小姐曾經親口道︰「御皇子雖是皇族,貌似端方,實則為人輕浮……」震驚眾人。
但除此之外,卻另有一句,——「少王雅風,倒是個如玉君子……」這上下句一聯系,頓時緋傳漫天。
而後,承俊王便命人替少王雅風說親,沒想到果然竟成了。
可有人對此大為不滿,——要知道,除此之外的另一條秘傳里頭,說的是——那蘭家大小姐,幼年時候,曾被一位游方道人親口許過,是有皇後命的。
無限思緒匯集,雅風閉著眸子,渾身浸在冷冷的月光之中,仿佛靈魂出竅。
當時雅風並不得寵,反而地位微妙。
南楚皇族之中,不能言說卻人人皆知的機密,是以生公主郡主為貴,其他,不管是生王子還是皇子,都要冒著極大風險,因自南楚開國,皇位並不是以嫡長子承繼,而是皇子間有能者居之,這雖然可以選出有能為的一代賢皇來,但也埋下隱患。
圍繞皇位之爭,皇族之中頗多流血之事發生,最過的一次,十三個皇子斗來斗去,只存活了三個,一個登基,一個放逐,一個變作痴傻之人,懵懂終生。
所謂成王敗寇,最後成功爬上皇位的那個,自然風光無限,榮耀終生。但失敗者,往往便是一個「誅九族」,成群結隊的「逆臣」家屬被推出去斬殺,血流成河,哭聲震天,那黃金的御座之下,森然白骨無數堆積。
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
因此,不知從何時起,人人自危,到了這一朝,南楚皇族之中,更是流行以生女為美事,有妃嬪被診出喜脈,往往便開始求神問卜,若是皇女,人人賀喜,連皇帝也為之雀躍︰終于不用擔憂死兒子了。
若是皇子,則惶惶然不可終日,最後不是死于自己心疾,就是死于旁人之手。
這種隱患,皇族之中,莫可幸免,明槍暗箭地,防不勝防。
雅風是承俊王的次子,出生之前重重凶險,不必多說,幼年時候,也多被冷落著,承俊王教子,只一個「韜光隱晦」,三綱五常長幼有序之類從小就苛令背的滾瓜爛熟,小小的雅風,被養得老氣橫秋,端方如七老八十的殉道者。
大概是承俊王素來以淡泊著稱,故而才能連連生兩子而無意外,除了雅風之外,承俊王的長子君無忌,從小聰明可愛,深得帝後歡心,君無忌五歲時候,皇後所生的皇子因病而逝,皇後娘娘亦因此大病一場,差些便也追隨皇子而去。等度過難關後,皇後立刻向皇帝請求,要求承俊王將長子君無忌過繼給她。
皇帝念她喪子之痛,便同承俊王商議,承俊王點頭答應,從此後君無忌便成了皇後娘娘的心頭肉,成為御皇子,雖然還未曾定,但眾人皆知,御皇子將來成為太子的機會極大。
皇帝同承俊王是兄弟,雅風見了哥哥,卻要尊稱一聲御皇子。御皇子去蘭府求親不成,臉被秉嫻打了,那驕傲的大小姐,卻又格外贊賞御皇子的同胞弟弟,……雅風當初受了多少冷嘲熱諷。
但雅風均都甘之若飴。
當時被各方勢力排擠的他,不受父母待見的他,當听到坊間流傳的秉嫻所稱贊的話,心中歡喜,從未曾對任何人說起來。
他更未曾想到,蘭家,竟在拒絕了御皇子之後,答應了他的求親,接到喜訊的那一日,從來滴酒不沾的雅風,頭一次喝了大醉,還是奉劍將他扶回房中安眠的。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少年雅風才振作起來,開始做他先前想做而不敢做的一些事︰結交坊間的奇人異事,救助貧苦無依的百姓,偶爾提一些有益民間之事,譬如賑災之類……都是一些貴族們不願意也不屑做艱難辛苦之事。
皇族中人對他頗為非議,比如說︰哪里有一個皇子為了求見一個平民,能夠在人家茅屋外站兩個時辰的?而且是雪天,听聞最後雅風君的腳都被凍壞了,實在可笑。
——蘭,秉,嫻。
沒有人知道,雅風君所做的這些背後,都銘刻著一個女子的名字。
她是京師明珠啊……御皇子青睞的人,世族公子們聚會都會談起的人,听聞她天生身帶異香,傾國傾城……可卻對他情有獨鐘,他怎能不暗喜若狂。
微微地浮現一絲笑意,在那玉面之上,月光之下,如夢似幻。
「少主!」奉劍的聲音略帶惶急。
雅風君睜開眼楮︰「嗯?」反應過來,面上的笑意掃去,「何事?」
「少主,」奉劍皺眉,「方才有人來報,說那鶯鶯姑娘,在房間內自縊了。」
一瞬間,那清冷的月光似變成了刀,連心也被割得生疼。
作者有話要說︰九渣被打了,值得慶祝一下……撒花……為毛他被打我心里會有這麼興奮的感覺呢……
嗯嗯,這一章又將雅風的心路介紹一下,是不是看得更清楚呢?XD
某人還是很囂張啊,雅風快把他滅掉,哇 ,代表月亮消滅你!
秉嫻會怎樣呢?且看下回分解哈……模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