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春光(下)

作者 ︰ 薄慕顏

何九兒自怨自艾了好些日子,終于等到了丈夫到來。

一夜婉轉承歡過後,小心翼翼提了提想把初珍改做嫡出的事,——在她看來,這一切都是宋氏在耍心眼兒,丈夫應該是不知情的,因此想著趁機上點眼藥。

一面打量著丈夫的反應,一面柔聲道︰「老爺……,我這也是為了珍姐兒著想。」

傅文淵的心思早不知道去了哪兒,半晌才「嗯」了一聲,回道︰「既然太太說了將來認珍姐兒做嫡出,那便等一等,珍姐兒現今還不到三歲,你又著什麼急?」

三個庶女都改做嫡出當然不行,但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若是宋氏不計較,將來給小女兒一個等同嫡出的名分,自己也是無所謂的。

「妾身知道了。」何九兒不料魚水之歡過後,丈夫依舊一如平常,而且看起來,自己再努力事情也沒有轉機,怕說多了惹惱了丈夫,只得喃喃道︰「是我著急了些,那就等將來再說吧。」

難道宋氏事先就告訴了表哥,得了他的準話?

何九兒感到一陣心涼,本來就被主母厭惡,若是再攏不住丈夫的心,自己將來還有什麼盼頭?再回頭一看,身邊的男人早已沉沉睡去——

自己怎麼就這麼命苦?

何九兒只覺得悲從中來,當初自己也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小姐,原本有無限美好的人生等著,卻因為一次意外落到如此田地!

若是那天馬車沒有出事……

毫無緣由的,何九兒心里突然「咯 」了一下,——說起來那天也是奇怪,剛好有人在樓上打架鬧事,而且傅家的馬車一長串,又剛好砸中了自己的馬車!

時隔四年,此時塵埃落定後才開始有所懷疑。

難道說是有人故意的?甚至有可能……,那個背後的人就是宋氏!——她多半是听到了風聲,或者是看出了姑母的意圖,所以就……,先下手為強!

何九兒越想越心驚,越想越駭然。

難道說,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困窘地步,都是宋氏一手算計的?!難怪自己做了姨娘以後,她的「病」就慢慢好起來了——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天底下哪有那麼多巧合的事?剛好就有人打架了,剛好就砸中自己的車了,剛好就被潑皮搶了包袱。若是背後沒有人主使,那潑皮怎麼會那麼大膽,居然敢上門攀誣官家小姐?!而且後來听說,沒多久就跟煙霞一起離開京城了。

原來……,這一切都是被人害的!

只是她卻忘了,原本是自己覬覦別人的東西在先,做妾也是自己願意,並非宋氏強摁著她的頭,逼著她做傅家長房姨娘。

此時此刻,何九兒恨不得放聲大哭一場,然後再提把刀去找宋氏拼命,可惜看了看身邊丈夫,再想了想自己的女兒,心又軟了下來。

繼而升起一股恨意,……自己決不能白白的被人算計,便宜了那個毒婦,她害得自己這般淒苦,自己也不會便宜了她!——

該自己的,終究還是自己的!

初盈留心觀察了幾天,前幾日何九兒過來給母親請安時,總是一臉惴惴不安,又像是在期盼著什麼。

一直到那天母親去給祖母請安後,單獨留下說了話,第二天何九兒的臉色便暗了下來,並且神色消沉了好長一段時間。

看著何九兒吃癟,初盈心里比誰都來得更痛快一些。

畢竟對于現在母親和哥哥姐姐來說,並沒有前世的記憶,而自己看著何九兒臉色過的十年日子,那些記憶依舊真真切切。

「又在走神?」初慧敲了敲桌子沿兒,——宋氏一面督促大女兒繡嫁妝、學規矩,又怕把人給累壞了,所以讓她每天下午騰出一個時辰,教妹妹們寫寫字、念念書,算是換換腦子休息一下。

初盈吐了吐舌,「沒有啊。」指了指書上的那首詩,「這個我已經背下來了。」——

自然是記得的,前世的那些記憶都還在呢。

初慧不信,「我才說兩遍,你還變神童了不成?」

初盈抿嘴笑道︰「我不是神童,賀家大哥哥才是神童呢。」說完起身一繞,趕緊的躲在了初容身後,看著紅了臉的姐姐,求饒道︰「好姐姐,我再也不說了。」——

姐姐就要嫁人了,心里實在很是舍不得。

雖說賀家也在京城,但是做了別人家的媳婦,哪能輕易的回娘家?自己也不可能三天兩頭的去探望,一年能見兩、三回便不錯了。

初慧是真正沉穩貞靜的性子,自己臊了一回也罷了,嗔道︰「跑什麼?跟個潑猴兒似的,還不快回來坐下。」

初容扭了臉,回頭笑道︰「四妹快坐下吧。」

初芸看在眼里卻是一陣艷羨,——到底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姐妹,換做初容和自己,就斷然不敢隨便亂開玩笑。無時無刻提著小心,生怕說錯了一句話,得罪了嫡母和她的親生子女,誰讓自己是姨娘養的呢。

只是心里頭的想法不敢露出半分,反倒笑道︰「四妹你把那首詩背一背,大姐一高興就饒過你了。」

初慧故作嚴厲繃著臉,「背不出來,就罰抄十遍!」

「大小姐。」說話的是初慧屋里的采薇,閑了簾子進來,臉色有些沉重,「方才外頭來人送信,謝家的大老爺昨夜沒了,太太讓小姐們都過去說話。」

初慧眼神一沉,趕緊帶了妹妹們一起過去。

初盈是早知曉這個結果的,倒沒什麼意外,跟在姐姐後頭進了屋,看見母親宋氏正在交待下人,三位姨娘和初珍也道了,都安安靜靜的呆在一邊。

宋氏吩咐完了外頭的媳婦,方才騰出空兒來,說道︰「謝家出了白事,我和老太太、二太太都得過去拜祭,還要陪謝家人說說話。」嘆了口氣,「依我們兩家素日的交情,估模得連著去個兩、三日呢。」

初慧反應甚快,忙道︰「母親且去忙,有我照看著妹妹們呢。」

「我正要跟你說這個。」宋氏點點頭,對大女兒道︰「你這幾日,學著單獨管管家也好,只當是鍛煉自己一下,看看我跟你說的有沒有記在心里。」

初慧應道︰「母親放心,我會約束好妹妹們呆在內院的。」

初芸從小嘴甜乖巧,趕忙道︰「是啊,我們都听大姐的吩咐,不亂走、不多說,一定不給家里添亂。」

陶姨娘笑道︰「太太放心,我們也會幫著照看好小姐的。」

宋氏嘆了口氣,「都安分點才好。」又道︰「你們幾個白天聚在一起玩兒,晚上各自老老實實睡覺。」看了看初珍,「珍姐兒年紀還小,讓她緊跟著何姨娘就是了。」

何九兒的眼光閃了閃,低頭應道︰「妾身知道了。」

對于何九兒,宋氏心里委實有些放心不下,可是沒有吊祭還帶姨娘去的,只好等人走了以後,交代初慧道︰「你若是有事拿不了主意,就暫且放一放,反正每天晚上我都回來的,忙過這幾日就好了。」

初慧點頭道︰「娘,我明白。」

宋氏嘴角彎了彎,冷笑道︰「沒有把珍姐兒算作嫡出,她心里肯定不痛快,這幾天我和你爹都不在家,別再出什麼ど蛾子。」又道︰「你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她是姨娘,該說的得說,不方便的就等晚上告訴我。」

初盈在旁邊插嘴道︰「還有我呢,我會幫著姐姐的。」

宋氏笑道︰「你能幫上什麼?別添亂就行了。」

初慧私下時常教導妹妹,當著人前卻時時記得為妹妹做面子,聞言笑道︰「娘別擔心,我看阿盈最近懂事多了。」

初盈故作得意挺了挺胸,驕傲道︰「對啦,還是大姐看得真切明白。」

見她厚著臉皮順桿子往上爬,自賣自夸不害臊,宋氏和初慧都忍不住笑了。

次日天明起來,宋氏等人一大早的就趕去謝家了。

本來按說客人不用去這麼早,不過傅家和謝家交情不同,宋氏等人過去,有著幫忙的意思在里頭。因此初盈睜眼醒來下了床,在這一世生活了四年,頭一次早起沒有見著母親,倒是有些小小的松快。

簡媽媽見她跟沒了籠頭的馬似的,在旁邊勸道︰「小姐且悠著點兒,別太淘氣,等太太回來又該生氣了。」

「我知道。」初盈吐了吐舌,——這一世重新做了一回小孩子,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上輩子整天躲在屋子里自卑可憐,有什麼用?放寬心過是一輩子,傷春悲秋的也是一輩子,人生短暫且不如意十之,為何不多樂呵樂呵?省得回頭氣壞了自己,白白便宜別人!

要是活了兩輩子都想不明白這些,那可真是白活了。

宋氏早起出去之前,就交代過平常辦事的幾個媳婦,所以初慧名義上是管家,基本上也沒什麼事,依舊還是看著幾個妹妹讀書寫字。

本來傅家是請了先生的,子孫不論男女,凡是年滿七歲就可以過去,——初慧就是上了三年學的,等到秋天初盈和初芸也會過去。

初容今年九歲了,前兩年就該過去上學的,不過她一向的性子靦腆,自己一個人不願意去。宋氏想著她是女兒不是兒子,況且又不是自己生的,也就不再勉強,只是再三問過確定了,閑暇時跟丈夫提了此事。

傅文淵只說了一句「知道了」,便撂開了。

現在初慧尚未出閣,便做了三個妹妹的老師,她本身雖然算不上什麼才女,但也略通詩詞歌賦,教一教妹妹們還是沒問題的。

三個學生里面,自然是以初盈最容易教明白。

通常都是初慧說上幾遍,初盈便「學」會了,甚至還能大概說一說意思。

初慧私心偏愛親生妹妹,沒有懷疑別的,只覺得自己胞妹就是聰明機靈,比庶出的妹妹們通透多了。

今兒初盈又拔得了頭籌,把兩個庶出的姐姐比了下去。

「還是四妹聰明,不似我半天也記不住。」初芸只比初盈大幾個月,但是因為庶出的身份,又在陶姨娘的耳濡目染之下,小小年紀便對奉承人很有心得。夸完了嫡出的妹妹,接著再贊一贊嫡出的姐姐,「多虧大姐耐心,不嫌我煩……」

初慧心不在焉的听著,目光卻落在窗外院子里。

一個身量微豐的圓臉丫頭,正從何九兒的屋子走出來,在院子里四顧了一番,方才假作若無其事走了出去。

沒多會兒,那個丫頭又回來了。

初慧想了想,先支了初容和初芸回去寫字,然後叫了外院的一個小丫頭進來,避了人問道︰「方才是不是芳菲出去了?」

「是。」那小丫頭也是個機靈的,不等問便回道︰「我見芳菲姐姐走的匆忙,便想過去看有沒有要幫忙的,哪知道沒有攆上人。」做完場面上的鋪墊,壓低了聲音,「我親眼見她找到二門上的一個小廝,遞了一封信和幾塊碎銀子。」

何九兒讓人往外送信?初慧沉默不語,不自覺的與妹妹對視了一眼,因為妹妹的「早慧」,私下里從不會把她當做小孩子看。

「你先下去吧。」初盈對那小丫頭揮了揮手,「等等。」下一刻,又叫住了人,「你叫什麼名字?」

「婢子賤名紅珠。」那小丫頭不知道是福是禍,臉上有些惴惴不安。

初盈卻笑了笑,「我給你改一改,以後就叫凝珠吧?」又道︰「等太太得空了,我就去說一聲,把你要到我身邊使喚,你可願意?」

前一世並不是這樣的,凝珠從小丫頭做起,直到升了三等丫頭,才被調到自己身邊做粗活,——不過既然提前踫巧見著了,提前一點也挺好的。

「婢子謝過四小姐。」凝珠不防還有這等奇遇,隨便進來答句話,就意外的調配到了小姐屋里,趕忙跪下去磕頭。

「下去吧,回頭再說。」初盈打發了人,關了門與姐姐說道︰「何姨娘可以送信的人有限,多半就是何家三舅了。」

「應該吧。」初慧點點頭,疑惑道︰「這幾年來,雖說三舅還跟祖父和爹來往著,卻是一直不見何姨娘的。」頓了頓,「況且何家又添了一個庶女,哪里還顧得上她?」

當年何三舅的通房丫頭有孕,後來生下一個女兒,喚做十兒。

「誰知道呢。」初盈撇撇嘴,「讓人去問問凝珠,再找到那個小廝不就清楚了。」反正不用著急,那小廝總不能為了幾兩碎銀子,就卷鋪蓋跑了吧。

初慧嗔道︰「正有事兒呢,你還有心情給丫頭起名字。」

初盈「嘿嘿」一笑,也不好解釋。

「宋媽媽跟娘走了,不如讓徐媽媽過去一趟……」

「別。」初盈打斷了姐姐的沉吟,說道︰「姐姐你如今是待嫁之身,最忌諱和外院的人有牽連了。」冷哼一聲,「萬一那些有心人動了邪念,編派姐姐的閑話,說什麼大小姐讓女乃娘往外送東西,那多難听?反正我的年紀還小,說什麼也都沾不上來。」

初慧先是感激妹妹想得周到,繼而又笑,「你一個小小的腦瓜子,怎麼成天想得這麼多?」點了點頭,又道︰「也犯不著拿你當幌子,不過是找人問句話,連簡媽媽都不用動,叫周順媳婦去就是了。」

姐妹倆吩咐了人,便坐在屋里親親熱熱的說著閑篇。

不一會兒,周順媳婦得了消息回來,「信給外頭門上的人了,給何家送去的。」

初盈冷哼道︰「趁著娘不在家,就開始鬼鬼祟祟的不老實!」

可是盡管知道何姨娘不老實,卻看不到信的內容,沒法猜出她到底想做什麼,姐妹二人都想不出什麼法子。

最後初慧做了決定,說道︰「反正咱們倆也使不上勁兒,還是等娘回來再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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