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春光(中)

作者 ︰ 薄慕顏

宋氏在里屋猜疑了半晌,也是沒個眉目,最後嘆道︰「罷了,還是等老爺回來,問一問就清楚了。」

宋媽媽點了點頭,「是啊,咱們猜也猜不著。」

不料一直等到天黑吃晚飯的時候,也沒見傅文淵回來。

宋氏心下越發的不安,揣測多半是出了什麼大事,丈夫連家都來不及回,就先去宮里頭了。晚飯便吃得沒滋沒味兒的,用完飯,一直坐在窗邊翹首以盼,——傅家和謝家一向親密,只盼別把傅家牽連進去才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小丫頭報了一聲,「老爺回來了!」

宋氏聞言趕忙站了起來,只見丈夫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臉色不是很好看,可是又不好在外頭多問,趕緊跟著進了里屋。

「謝家出什麼事?」

「太子被人彈劾了。」傅文淵不願跟妻子多說政事,只是簡短道︰「謝家大老爺是太子黨的人,並且還為太子上了折子,估計會受到牽連。」頓了頓,「不過你放心,沒咱們家什麼事兒。」

宋氏雖然不是很懂,但也知道,公公傅希直是只忠于皇帝的純臣,和任何一個皇子黨都不親近,——想到這兒,心下稍微松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宋氏轉身出去,吩咐人給丈夫預備洗澡水,趁著空檔對宋媽媽提了提,嘆氣道︰「這可真是……,天意難測啊。」

傅家和謝家一向交好,即便這次太子事件不與傅家相干,但是謝家損了,對了傅家來說也不是一個好消息。

不過這種事情,宋氏一介內宅婦人插手不上,也就不再嗦嗦的惹丈夫煩,只是做好份內的事,一如往常的親自鋪好了床。

傅文淵一直很喜歡妻子這一點,遇到大事的時候,從來不會給自己添亂,只會更加用心的打理內宅,——總之讓自己一回到家里,就是舒舒心心的,而不是前面亂、後宅也雞飛狗跳個不停。

「你現在還吃著丸藥沒有?」傅文淵摟了妻子的肩膀,說道︰「要是家里的藥材不夠了,只管拿了銀子出去買。」

宋氏不知道丈夫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但總歸是關心自己,心下甚是熨燙,偏了偏頭靠過去,笑道︰「知道,絕對不會替你省銀子的。」

傅文淵在外面忙亂了一天,本是累的,听了這話卻忍不住笑了。

屋子里氣氛甚好,夫妻倆絮絮叨叨說了半晌的話,又行了一回周公之禮,方才收拾了睡下,竟是一夜香甜無夢。

次日宋氏起來,倒比昨天顯得精神了許多。

何九兒幾個過來請安的時候,看著主母容光煥發的樣子,心下各自猜疑不定,卻都是有一些酸溜溜的——

這種情形,同是做女人的誰會心里不清楚?

宋氏今天心情好,比起平日里還多說了幾句,然後帶著初慧幾個,往上房去給傅母請安。這幾年來,因為傅希直事先開口震懾過了,——傅母雖然偏心何九兒,倒也沒敢亂了大規矩,除了平日里偶有小齟齬,總得說來也還算是相安無事。

當初何九兒有孕的時候,傅母曾經熱切關照過大半年,誰知道卻是個女兒,姑佷兩個都有些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生男生女這種事,基本上都看老天爺給的運氣。

「對了,老大媳婦。」傅母扯了大半天的閑篇,等到馬氏走了,又打發初慧幾姐妹先回去,方才說道︰「我這兒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十分難得的,用了征詢的語氣,「我看珍姐兒是個淘氣的,何姨娘也沒什麼見識……」

初盈原本走到門口了,听到此話微微警惕,祖母今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用這種溫和的口氣不說,還貶起何家的人來了?想必多半是底下藏著有話,做個鋪墊吧。

于是沖著姐姐眨了眨眼,悄悄指了指里面,又跑了回去,抱著宋氏撒嬌道︰「娘,我還是等下跟你一塊兒走。」

傅母看了初盈一眼,覺得無礙也沒多說,接著又道︰「我想過了,不如把珍姐兒放在你跟前養著,將來長大了也出息些,你這個做母親的也光彩幾分。」

初盈一怔,果然沒什麼好事兒。

宋氏心下更是不快,——自己有兩個親生的女兒,哪里用得著一個庶女來添臉面?何況初珍一個庶女,難道還能做皇後不成?婆婆不過是想讓養在自己名下,給初珍一個視為嫡出的體面,以便將來高攀一門好親事罷了。

可是又不好當著婆婆的面拒絕,遲疑道︰「這樣不大合適吧?何姨娘身邊就珍姐兒這一個心肝兒,若是不養在身邊,豈不膝下寂寞的慌?再說了,珍姐兒也開始懂事了,只怕舍不得何姨娘的。」

傅母卻道︰「又不是見不著面了,有什麼舍不得的?」嘆了口氣,「我也知道,你有慧姐兒和盈姐兒兩個,還要忙著主持家里事務,實在是繁忙的很。」

宋氏微微含笑,等著婆婆底下的話。

傅母頓了頓,一副體貼的神色說道︰「若是你沒有時間照顧珍姐兒,不如先記個名兒,等什麼時候空了,再接過去好好教導便是。」

初盈不可置信的看著祖母,——居然好意思說出這種話來?!

既要給初珍等同嫡出的名分,又還依舊讓何九兒養著,繼續跟生母親近,好處都讓她們給佔完了!母親又不是傻了,怎麼可能點頭答應?

只是這種主意,不像是祖母那種魯鈍的人想出來的,多半是何九兒唆使——

自打她做了姨娘以後,一貫如此做派,明面上總是恭順柔和的、謙卑委屈的,盤算什麼都躲在暗地里不露面兒。

宋氏正在斟酌應對的說詞,便听初盈問道︰「娘,是要讓五妹和我住一個屋子嗎?」

傅母不等媳婦回答,趕忙笑道︰「對對對,還是盈姐兒心疼妹妹。」

初盈點了點頭,又問︰「祖母,那二姐和三姐也要過來嗎?」

宋氏看著故意裝糊涂的女兒,心下不由一笑。

女兒的話說得不錯,前面還有初容和初芸,自己怎麼可能特意給後頭的體面?再說初容听話、初芸乖巧,哪一個都比初珍強多了。

「還是娘想得周到,怕我累著。」宋氏順著婆婆的話回了一句,略作停頓,「只是剛才阿盈給我提了醒兒,我這個做母親的一碗水得端平,總不好只心疼了珍姐兒,就把容姐兒和芸姐兒給忘了。」

傅母只關心初珍將來的出身,至于別的庶出孫女,高了低了,只要不影響初珍就可以了,因此道︰「你說得對,不過只怕要累壞你了。」——

又不養,能怎麼累壞?

宋氏心下冷笑不已,面上依舊淡淡的,回道︰「既然要算作嫡出,自然是要在家譜上改一改的,總不能口頭說說,回頭我便把這件事告訴文淵。」

初盈听了,心里不由暗暗一笑。

本朝各家各戶的女兒出嫁之前,在娘家是有記載的,或嫡或庶、生辰幾何,一旦出嫁便不再繼續記載,而是轉到夫家記為人婦。

母親這話看起來沒有任何錯處,但實際上,突然讓父親把三個庶女改做嫡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雖然偶爾有個別的庶出子女,因為各種原因,被算做等同嫡出,但畢竟是鳳毛麟角的事。一般都是嫡母沒有所出,無奈之下養了庶出的子女,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絕不可能像買菜似的,一堆一堆的庶出變做嫡出。

只要父親不答應,祖母再不高興也怨不到母親身上。

回了房,宋氏方才沉下臉來。

宋媽媽端了新泡的花茶過來,勸道︰「太太消消氣,這事兒老爺不會答應的。」

「要是老爺會答應,我就不那樣說了。」宋氏使勁喝了兩口,消了消火,方道︰「原本以為過了這幾年,她已經明白過來了,看來還是不死心!自己是姨娘改變不了了,就想把女兒抬一抬,卻又舍不得人,還盡想著給自己撈好處。」

「可不。」宋媽媽有些不屑,冷聲一哼,「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好事?!」

「罷了,罷了。」宋氏揮揮手,像是要揮散掉心里的不快,「眼下謝家出事了,老爺的心情也不大好,我還要忙著兆臣的親事,那有空去生這些閑氣?為了這些人,耽誤了正事不值當。」

宋媽媽點了點頭,「正是呢。」

宋氏出門找到初盈,嗔了一句,「你這個小鬼靈精。」避了人,又囑咐道︰「你現在年紀大了,以後還是規矩些,省的說多了讓人不高興。」

初盈滿不在乎,回道︰「娘你別擔心了,我是做孫女兒的、是傅家的人,祖母便是再生氣,也不過說我兩句罷了。」

「傻丫頭。」宋氏輕輕撫著小女兒的頭發,心疼道︰「娘沒事,能夠應付的過來。」

到了晚間,傅文淵回來听說了母親的想法,果然不肯同意,皺眉道︰「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好好的都亂了身份做什麼?咱們這種人家,傳出去豈不是叫人看笑話?」擺了擺手,「這事兒不行,你跟娘婉轉一點說吧。」——

這幾天正為朝堂的事煩心,哪里還顧得上這些小事?

宋氏見丈夫表了態,心下落定笑道︰「放心,我會跟娘說清楚的。」——反正說一千道一萬,都是丈夫的意思,自己不過是個傳話兒的。

次日送走了丈夫去上朝,宋氏去上房請了安,等馬氏和女兒們都走了,方才與傅母說道︰「昨兒娘說的那件事,我已經跟文淵說過了。」

傅母听見兒媳這種開場白,心下便有些打鼓,——莫非事情又不成了?她不是個沉得住氣的,忙問︰「怎麼……,難道老大不願意?」又有一點疑心,惱火道︰「昨兒當著我的面兒,你可是都答應了。」

「我和文淵都是願意的。」宋氏也不惱,解釋道︰「只是文淵的意思,若是三個丫頭都算作嫡出,有些多了,別人難免會說咱家嫡庶不分。若是只改了珍姐兒一個人的,那她的兩個姐姐又吃虧了。」

傅母不以為然道︰「容姐兒和芸姐兒不過是丫頭養的,珍姐兒怎麼能一樣?那可是你表妹親生的,若是一輩子都是庶出豈不委屈了?」——

表妹?盤算著做傅家長房繼室的表妹。

宋氏心下冷笑,也不打算再跟婆婆講道理,只拿定了一個「哄」字訣,緩和了聲音笑道︰「娘你放心,珍姐兒在我心里自然是不一樣的。」往旁邊坐了坐,「只是我和文淵都考慮過了,若論嫡庶也是珍姐兒出嫁的時候,現今又不著急,還不如先養在何姨娘身邊,彼此母女倆也親近。」

傅母有些疑惑,「什麼意思……」

「我想不如這事兒先停一停,等回頭珍姐兒大了,臨出嫁前在認在我的名下,豈不兩全其美?」宋氏怕婆婆不肯,還加了一句,「文淵也是這個意思。」

傅母有點遲疑不定,問道︰「會不會有點晚了?」

「不晚。」宋氏笑道︰「這樣的話,珍姐兒又能跟何姨娘親近,她的兩個姐姐也不會心里不平,平日里大家相處的就更和睦了。」

傅母有些被說動了。

如果現在就把初珍認作嫡女,初容和初芸肯定心里不平,盧姨娘和陶姨娘也會生出不滿,——眼下初珍還不到三歲,離出嫁至少還有十年,這十年都被人盯著,豈不是一路磕磕絆絆的?媳婦的話,似乎也不無道理。

最後又被宋氏哄了哄,便答應下來。

等到事後何九兒得了信兒,心下暗暗叫苦不已。

十年後,鬼知道是個什麼光景?到那會兒,姑母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即便在,誰知道說話還有幾分份量?

況且臨出嫁才認作嫡女,那這十來年都依舊是庶出的待遇,兩者怎麼能一樣?姑母糊里糊涂被人哄了,還自為得意,自己雖然心下著惱卻又不能說。

不然得罪了姑母,還有誰肯一門心思的給自己撐腰?

何九兒一腔的委屈不滿,忍到回了房,才攆了丫頭關上門,蒙在被子里狠狠的哭了一場。起來照照鏡子,眼圈兒都是紅紅腫腫的,——又正是十八、九歲的好年紀,瞧著甚是楚楚可憐。

這幾年來,表哥的心一直都是淡淡的。

對自己說不上好,當然也說不上不好,——暗地里仔細觀察了,發覺他雖有幾分喜愛自己年輕俏麗,卻並談不上如何上心,說透了心思根本不在後宅。

一個月來的次數有限,更不可能做出寵妾滅妻的事來。

如今自己有姑母作為依仗,日子還好過一些,將來……,何九兒嘆了口氣,說什麼都是虛的,只有生下兒子才是真的。

宋氏再過幾年都四十歲了,應該不會再生了。

而自己還年輕,再生二十年都沒有問題。

只要自己生下兒子,哪怕只有一個,就可以和傅兆臣平分家產,自己的地位也斷然不一樣,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委委屈屈。

初珍有了親兄弟做依靠,將來嫁了人也硬氣一些。

思來想去到最後,還是得多籠絡住丈夫的心才行,只有丈夫常來自己這兒,才能有更多生兒子的機會。

想到此處,何九兒便不再哭了。

沒有那個男人喜歡整天哭哭啼啼、對鏡自憐的女人,趁著自己年輕青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這樣才能吸引住丈夫的目光。

只可惜,這幾天傅文淵一直在為謝家的事奔跑,何九兒就是打扮成天仙,眼下也顧不上欣賞,媚眼兒都拋給瞎子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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