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驚鴻(中)

作者 ︰ 薄慕顏

初盈心心念念都是何九兒的事,——何九兒可能懷孕了,何九兒給她爹送信了,何九兒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

至于和謝長珩的小小插曲,早就拋到了腦後。

這天和往常一樣,初盈跟著母親去上房請完安回來,母親開始分派一天的事,傅家的下人們陸續領了差事而去。

初盈在一邊听著母親交代處理事務,覺得有用的就記下,以備將來自己嫁人了,知道該如何使喚身邊的下人。正在心里胡亂琢磨之際,突然瞥見了哥哥傅兆臣進來,趕忙上前喊了一聲,「大哥。」

傅兆臣側首問了一句,「手上好了沒有?」

「差不多好了。」初盈伸出手給哥哥看,見他眉頭微蹙,似乎還有著別的事情,便沒再多加嗦,說完乖巧的站到了一旁。

宋氏也瞧出兒子似乎有事,緊著打發了下人們,然後方問︰「你今兒沒去學館?一大早的還在家里。」

「去過了。」傅兆臣揮了揮手,讓宋媽媽等人都出去了,方才說道︰「過幾日是趙夫子的壽辰,我們幾個學生想給夫子送份賀禮。」

宋氏想了想,問道︰「是不是銀子不夠了?」

「是。」傅兆臣的眼神閃了閃,垂了眼簾,「我們幾個看上了一方雞血石的印章,一塊有些年頭的古墨,東西是極好的,就是價錢上貴了一些。」

宋氏聞言微微點頭,「夫子教導你們一場,送點好的賀禮也是應該的。」又問︰「還差多少銀子?」

「還差三百兩……」傅兆臣略作猶豫,又道︰「不,二百兩就足夠了。」

「哦?的確是不便宜。」宋氏沉吟了一下,叫來宋媽媽吩咐道︰「去給臣哥兒拿三百兩銀子,不用動公中的,從我的私房錢里面拿便是。」

傅兆臣神色有點復雜,不過還是跟著宋媽媽走了。

宋氏一時好不到合適的人說話,便問小女兒,「阿盈,你哥哥說得是真話嗎?」繼而搖了搖頭,像是連自己也不能相信。

初盈並非真的只有六、七歲,自然看出哥哥話里不實,——但哥哥一向是個穩重守禮的人,有什麼事情值得他瞞著母親呢?況且看起來,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了,也不會來找母親要銀子。

很有可能,哥哥已經把自己的積蓄掏了出來,卻還是不夠數目,迫不得已才來找母親的,——那得是多少銀子啊?!

宋媽媽取了銀子給了人回來,進門問道︰「太太,臣哥兒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

宋氏皺眉道︰「說是給夫子買東西……」

「娘……」初盈把自己猜想說了出來,又道︰「哥哥多半是遇到什麼難事了。」

宋氏驚訝于小女兒反應之快,思路詳盡如同成人,不過很快因為對兒子的擔心,把這一點忽略了過去。

宋媽媽同樣一臉訝色,繼而點頭,「盈姐兒說的有道理。」問道︰「要不……,太太叫臣哥兒進來問一問?若是真給夫子買東西還罷了,若是被人哄了,那麼些銀子可不就都白搭了。」

初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何九兒讓人給她爹送了信,加上她有可能懷孕了,不應該一直安安靜靜的,這一切都透著一股詭異的味兒。

難不成……,哥哥要銀子的事其中有蹊蹺?

先頭總想著何九兒心術不正,可能對未出閣的姐姐打主意,卻是忘了哥哥,——哥哥是傅家長房唯一的兒子,如果哥哥出了什麼事……

初盈被這個念頭嚇得不輕,當下道︰「娘,我去把大哥叫回來。」不等母親點頭,便一溜煙兒的出門而去。

到了二門問了丫頭,得知哥哥沒有出門,而是去了書房,心下方才稍稍安定。

「阿盈?」傅兆臣正在和小廝交代事情,回身看見妹妹,問道︰「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又對小廝耳語了幾句,揮手道︰「快去快回。」

那小廝手里捧著一個包袱,應道︰「知道了。」

初盈見哥哥好端端的站在跟前,覺得自己剛才過于多想了,撓了撓頭,隨便扯了個謊道︰「娘擔心你亂花銀子,叫我過來說一聲,讓你買東西別被人哄了。」

不料傅兆臣臉色微變,追問道︰「娘還說什麼沒有?」

「沒有啦。」初盈搖了搖頭,——心里剛沉下去的疑惑,又浮了上來,哥哥的這個反應一定是有事,並且瞞著母親不願說出來。

傅兆臣像是松了口氣的樣子,對妹妹道︰「我這兒沒什麼好玩的,你呆一會兒便回去。」又問︰「怎麼沒看見丫頭跟來?」

初盈靈機一動,上前挽了哥哥的胳膊,笑眯眯道︰「大哥,等下你送我回去。」

傅兆臣皺眉想了想,說道︰「也好,等下我出門時帶你過去。」找了一副如意九連環出來,遞給妹妹,「拿著這個去玩兒罷。」

初盈拿了九連環坐在一旁瞎玩兒,心里不停琢磨,——既然哥哥連母親都瞞著,那就更不會告訴自己,便是問了也是白問。

可是就這麼讓哥哥出門去,又隱隱不放心,等下回了正房,一定要讓母親留下哥哥問個清楚!即便跟何九兒沒關系,也不能讓哥哥被別人給騙了。

沒多會兒,方才出門的小廝回來。

初盈一看更是吃驚,那小廝居然遞給哥哥兩張銀票,一張一百兩、一張二十兩,什麼東西賣了一百二兩銀子?

環顧了屋子一圈,視線在百寶格的右上角停了下來——

哥哥居然把那盆「歲寒三友」玉雕給賣了?!

那可是因為哥哥的文章做得好,祖父才特意給的獎勵,平日寶貝的緊,怎麼會隨隨便便就賣掉了?

傅兆臣收好了銀票,再往懷里揣了一封書信,招手道︰「阿盈,走吧。」

「嗯。」初盈心下懷疑越來越重,抿著嘴跟在後頭,到了正房的大門口,不等哥哥開口說話,便「啊」的一聲晃了晃,然後哭喪著臉道︰「大哥,我的腳崴了。」

傅兆臣趕忙上前扶住她,責備道︰「怎麼走路不當心?平地里也能崴著腳。」不好撇下「崴了腳」的妹妹離開,只得扶著人一起進去。

「娘……」初盈一進門,便裝作小孩子模樣告狀道︰「我親眼瞧見的,哥哥把祖父給的‘歲寒三友’賣掉了。」

傅兆臣聞言一怔,沒想到妹妹居然是過去當細作的。

「臣哥兒!」宋氏的臉色轉為嚴厲,問道︰「你要銀子,到底想做什麼?」

「我……」傅兆臣見瞞不過,皺了皺眉,無奈只得把懷里的信掏了出來。

宋氏眼里盡是疑惑不解,趕忙展開了信。

初盈不敢去看哥哥的臉色,扭了臉去看信,一目十行看完,心頭頓時一陣「撲通」亂跳,——信居然是以潑皮黃三的名義寫的,要哥哥給他六百兩銀子,否則的話,就把母親的陰私揭露出來!

「娘。」傅兆臣解釋道︰「兒子想著這種潑皮最是無賴,怕鬧出什麼事端來,便想先拿銀子哄住他,然後帶人捉住再打一頓。」

初盈低著頭,心里飛快的分析起來。

不……,這事不對。

當年何九兒被潑皮纏上一事,別人可能會以為是意外,但自己卻是知道,那都是自己暗示母親的結果。

母親又不傻,做這種事怎麼可能給人拿住把柄?黃三一個小小的混混,手上無憑無據的,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就敢威脅帝師家的嫡長媳?難不成是嫌命太長了?

況且信上語焉不詳,根本就說不清楚具體的事情,——基本上可以斷定,書信是別人仿冒黃三寫的!而外人不可能知道這件事,與之有關的,便只剩下何家的人了。

傅兆臣神色有些猶豫,最終沒忍住問道︰「娘,這個黃三是什麼人?」

宋氏還沒有回答,初盈搶先道︰「哥哥這說得是什麼話?娘怎麼知道這人是誰?不過是個潑皮無賴,隨便亂攀誣人訛銀子罷了。」

傅兆臣頓時有些愧意,忙對宋氏道︰「娘你別生氣,是兒子說錯話了。」——

俗話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又有言「子不言父母之過」。

初盈清楚哥哥的脾氣,是個眼里容不得一粒沙的人,于他心底肯定不希望母親真的做過手腳。況且要跟哥哥解釋清楚,就得從何九兒有做繼室的心思說起,還得牽扯到祖母身上,拉拉雜雜太多也毫無用處,于是便借機打斷了。

那個寫信的人,不就正是拿捏住了這一點,斷定哥哥不會告訴母親,才會鬼鬼祟祟的讓哥哥送銀子嗎?

初盈看向沉默不語的母親,心下突然有了一個主意,在肚子里琢磨一會兒,「娘……,前幾天何姨娘不是往外送信了嗎?」這句話是專門說給哥哥听的,底下又道︰「另外還有一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娘呢。」

宋氏正在不好回答兒子,聞言問道︰「什麼事?」

「有天我去花園里玩兒。」初盈決定編個謊話,借機說出自己想要說的,「正巧看見何姨娘在前面亭子里,我見她一會兒一吐的,好像很難受的樣子。嗯……,就好像當年何姨娘有了五妹一樣。」

「有這種事?!」宋氏慢慢側首,看了看旁邊的宋媽媽一眼。

初盈決定給這件事情再添一把火,故意問道︰「娘你說,何姨娘是不是要給我添一個弟弟了?」嘟了嘟嘴,「我可不喜歡,生出來肯定跟五妹一樣淘氣。」

此話一出,屋子里的人臉色都變了。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想出這其中的關聯來。

何九兒有孕了,很有可能添下一個庶子,——那麼只要扳倒了嫡長子,自己和兒子就有了上位的機會!甚至厲害一點的,連帶宋氏也倒了霉,或是被兒子的事氣的病倒,那就更加便宜何九兒了。

宋氏又驚又惱,何九兒竟然在算計自己唯一的兒子!

對于宋氏來說,畢竟不像初盈那樣有著前世的記憶,況且即便是在前世,她對何九兒也沒有交惡的印象。

當初何九兒覬覦傅家主母的位置,只是心里想想,並沒有使出什麼手段陷害,所以才沒有對她下狠手。

本以為何九兒遠嫁了,便算事了,誰知道人家寧願做妾也要留下來。

即便是這樣,依舊沒有去毀了她和珍姐兒。

但是現在不同了,——何九兒算計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兒子,更是自己和女兒們後半輩子的依靠,怎麼可能讓她得逞?怎麼可能再次心軟放過她?!

不用抓到人確認,宋氏就知道自己絕對沒有猜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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