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驚鴻(三)

作者 ︰ 薄慕顏

傅兆臣從長房院子里出來,帶上小廝,坐了馬車一路往西大街而去。

鬧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熱鬧非凡,四周酒樓商鋪林立,說不盡的天子腳下盛世景象。其中一家大門臉的酒樓特別醒目,落在街道的當口,門聯光鮮、氣派奢華,二樓斜插了一個大大旗子,上書三個大字「狀元樓」。

傅兆臣站在樓下猶豫了會兒,方才走了進去。

小二笑眯眯的迎了上來,見來人穿著打扮不俗,知道是位貴客,趕忙躬身道︰「這位公子,請上二樓雅間喝酒。」

「我是來尋人的。」傅兆臣皺著眉頭,問道︰「樓上有沒有一位叫黃三的客人?」

「有!」小二暗地撇了撇嘴,那叫黃三的人看起來十分寒酸,坐了大半天,就點了一壺酒,——原來是在等冤大頭請吃飯,看來今兒賞銀不少!趕忙貓著腰在前頭領路,一面走,一面道︰「公子,我們這兒今天有新鮮的鱸魚……」

傅兆臣一臉心事的模樣,擺了擺手,「等下再說。」

上了二樓,小二領到了右邊盡頭的一間雅座,隔著門喊道︰「黃三爺,有位公子來找你。」等到里面的人「嗯」了一聲,方才躬身推開了門。

傅兆臣往里瞧了瞧,那個「黃三」身量微微發福,穿戴很是一般,——長得賊眉鼠眼的不說,還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因見里面沒有別的人,方才進了門,側首對小二道︰「你先下去,等會兒點菜再叫你。」然後順手搭上了門,也不就坐便道︰「銀子我帶來了,你說的東西呢?」

那人嘿嘿一笑,「傅公子別急嘛。」招了招手,「咱們坐下再說。你放心,只要我拿了銀子,肯定把那件東西交給你,保證再也不找傅家的麻煩。」

傅兆臣冷冷道︰「那先讓我瞧一瞧。」

那人以為對方被脅迫好說話,不料態度這麼強硬,底下的事卻是有些不好辦,只得緩和語氣,「行行行,給你看……」在懷里模了半晌,掏出一封書信,揚了揚,「瞧見了吧,這就是當年令堂交給我的信。」

傅兆臣聞言大怒,——母親是正正經經的官家兒媳,傅家的當家主母,怎麼可能寫信交給陌生的男子?!訛詐銀子也罷了,還敢胡亂往母親身上潑污水!

「怎麼?」那人見他站著不動,有些不知所措,故意威脅道︰「難道你不想要這封信了?哼哼,等我回頭交給了傅家的人……」

「你要交給誰?」外面一個沉厚的男子聲音傳來,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門外站著七、八個人,領頭的正是傅文淵!——

本來剛下了朝,一如往常在吏部處理著公事,突然有傅家下人趕來遞話,說是有無賴上門訛銀子,還把信送到了兒子手里!

這還了得?!不知道是哪里的無賴,簡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那假黃三不料門外還有人,而且一看對方的架勢,肯定是來者不善,正盤算怎麼才能夠溜走,就被傅家的人給反剪抓住了。

一個下人奪下書信,遞了過去,「老爺,信。」

傅文淵面含怒氣拆了信封,抽出來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張白紙!

這邊傅兆臣早已忍不住,上前踹了一腳,「好大的膽子!快說,是什麼人指使你來的?!」居然想用一張白紙欺騙自己,還編派了母親那麼多瞎話,心下恨恨,又踢了幾腳方才作罷。

「老爺,老爺……」那人眼見事情敗露,慌忙作揖求饒,「哦不……,大、大人饒命啊!小的也是窮瘋了,才會被人哄了來騙公子的……」

「老爺!」一個傅家的下人听到了點動靜,上前把長長的桌布一掀,回頭喊道︰「這里還有一個婦人!」

桌子底下居然捆著一個女子,模樣甚是俊俏,只是眼珠滴溜溜的亂轉,一看就不像是正經人家的姑娘。

傅文淵是為官是十幾年的人,什麼道道沒見過?

一看這場面便明白了,對方是想用假信把兒子誆過來,然後再和這煙花女子扯上關系,兒子的名聲便臭了。甚至狠一點,直接扼死那煙花女子推給兒子,怕是一輩子都毀在這上頭了!——

是誰這麼惡毒?!——

居然盤算傅家唯一的嫡長孫,到底想做什麼?

傅文淵額頭上青筋直蹦,握了握拳,喝道︰「把門關上!等問完了話,就一起送去官府法辦!」

那假黃三嚇得魂飛魄散,心下悔不當初,何苦為了些許銀子,跑去做那麼一趟燙手的買賣。還沒等人審問,便「撲通」一聲跪下,然後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前些天,假黃三正在大街上無事閑晃蕩,被人拉到小飯館里喝酒,介紹給他一筆生意,不僅提前給了訂金,更言明事成之後還有重謝。

說是只要把信送給傅家大少爺,然後引人出來。到時候用「證據」吊著他,哄在屋子里呆一會兒,算著時間差不多,就讓那婦人出來喊被人調戲!反正那婦人是用銀子買下的,再弄出一個受辱自盡的假象就成了——

居然和傅文淵猜的一模一樣!

那婦人原是出來騙銀子的,沒想到對方居然存了害死自己的心,驚嚇過後,頓時放聲大哭,上前抓住假黃三又踢又咬,半晌才被拉開。

傅兆臣卻是實實在在給嚇住了,——沒想到訛個銀子,居然還有這麼的彎彎繞繞!平日里在學館讀書,最多就是同窗們拌幾句嘴,大家都是斯斯文文的,哪里想過世上還有這等齷齪的人?

若是自己當初冒冒失失的過來,……想一想都覺得後怕。

初盈陪在母親的身邊,等著外面的消息。

初慧開始還不知道情況,後來挺宋氏一說,吃驚了好半晌,——她並不像妹妹那樣知道前情,對于何九兒的做法無法理解,更加難以置信,「何姨娘這是瘋了嗎?娘又沒有虧待她,也沒有拿捏珍姐兒,她居然……」

初盈老氣橫秋一聲冷笑,「人家等著生兒子呢。」想了想,又覺得對即將待嫁的姐姐說這個不好,只得打住話頭。

「何姨娘有了?」初慧反應極快,略想想便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心下不由惱恨,對母親說道︰「娘,你可能不能由著別人胡鬧。」

「我知道。」宋氏輕輕點頭,心思卻不急在這個上頭,而是不停往外打探,「他們父子倆怎麼還不回來?」

即便知道丈夫是個妥當的人,還是免不了擔心。

好在沒多會兒,便見外頭進來一個丫頭傳話,「太太,老爺和大少爺去了上房,讓太太帶著何姨娘一起過去。」

宋氏心下稍稍安定,看拉起何九兒的事情是敗露了。

于是讓繡屏過去傳話,也不說什麼事,只叫何九兒先過來自己這里,等下一起去上房說話,——找了一塊早已準備好的手帕,上面抹了不少新鮮蔥汁。

此時此刻,傅母正在逗著初珍說笑玩兒。

何九兒做了姨娘不好親近,初珍總歸是親孫女,加上小人兒玉雪可愛,越看越覺得可心招人疼。

「大老爺?」彩雲微微吃驚,怎麼不等通報就進來了?大少爺的臉色也不好,還有後頭的兩個人是怎麼回事?!心下直打鼓,看起來好像是出了什麼事。

「老大,你這是做什麼?」傅母見狀皺起眉頭,兒子、孫子不打招呼進來也罷了,怎麼還帶了兩個男人進來,——其中一個似乎有點眼熟,「何平貴?!你怎麼來了?」

「娘。」傅文淵先見了禮,然後道︰「有點事,等何姨娘來了再說。」

初珍听見叫自己的姨娘過來,不懂發生了什麼,她年紀雖小,但也看得出父親是不高興了,四下瞧了瞧,下意識的往祖母懷里縮了縮。

何九兒一進門,便看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何平貴,以及盛怒的丈夫,一頭霧水的婆婆兼姑母,還有臉色怯怯的女兒——

心里頓時「咯 」一下,腦子也跟著空白了。

宋氏看了她一眼,心下冷笑。

傅母情知是發生了要事,便讓女乃娘抱了初珍到里屋,然後問道︰「老大,到底出什麼事了?」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只要是佷女的臉色很不好看。

「人都到齊了。」傅文淵轉頭,冷冷看向何平貴,「說吧。」

何平貴哪里還說得出半個字?只是低了頭,繼續渾身發抖。

「那就讓我來說吧。」傅文淵沒工夫默默唧唧,——將何九兒寫信送給何平貴,何平貴又是如何找到假黃三,如何商量安排,如何騙了兒子傅兆臣出去,如何利用煙花女子陷害兒子,全都一並都說了出來。

傅母聞言大驚,朝何九兒急問︰「這些……,都是真的?!」

何九兒倒是想否認,但是人證就在眼前,如何賴得掉?手上一方玫紅色的手帕,被她絞得不成個樣子。

「不!」旁邊的何媽媽站了出來,跪下道︰「這些不與姨娘相干,都是我……,是我讓平貴做的……」對小姐忠心還是其次,主要是這事一出,自己和丈夫都是逃不掉的,若是能保下小姐,將來也好照看一下自己的兒子。

「你閉嘴!」傅文淵厲聲斥道︰「你一個奴才秧子,沒人指使就膽大包天了?你做的這些事情,何姨娘就都不知道?她若不知道,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撒謊也不扯得像樣兒一點!」

何媽媽頓時臉色灰敗,軟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你真是豬油蒙了心了!」傅母氣得發抖,一則何九兒丟了自己的臉面,二則沒料到她敢打嫡孫的主意,狠狠的盯著她不轉眼——

與前世不同,那時候何九兒把算計傅兆臣離京,得到了傅母的支持,是因為當時她膝下有了兒子,且繼室子也算是嫡出。

而這一世,連個兒子的影兒都還沒有見著。

傅母自然不能容忍傅兆臣被陷害,更何況不只是離京這麼簡單,而是差一點就毀了自己的孫子,且是唯一的嫡長孫。

傅母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說傅文淵的怒火了。

兒子是自己血脈的延續,是傅家家族興旺的希望,——甚至可以說,比起妻子都還要重要幾分,更別說一個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兩者有雲泥之別。

再者說了,如今長房只有這麼一個男丁。

宋氏在一旁垂淚不已,做戲自然要做足全套的,哽咽道︰「何姨娘,這些年來我待你並不薄,你如何生出這種歹毒的心思?自己模著良心問問,我可曾彈過你和珍姐兒一指甲?還是吃的短了你了?用的短的你了?」

傅兆臣皺眉勸道︰「娘,莫要為這種人去動氣。」

「我的兒。」宋氏用手帕捂著嘴,三分傷心、七分做戲,哽咽難言落淚道︰「還好你沒有出事,若不然……,我們娘幾個,還有長房的一大家子,往後都靠誰去啊?」

「別哭了。」傅文淵安撫了妻子一句,說道︰「你放心,我不會把這種禍害留在家里的,免得再惹出什麼亂子來。」

「不!老爺……」何九兒當即著了慌,跪在丈夫面前,「妾身錯了……,妾身知道錯了。」想要辯解幾句,又不知道從哪里開始,最後哭道︰「我也是被害的啊……」

「你被害的?」傅文淵厭惡的看了一眼,質問道︰「誰害你了?誰逼著你去算計臣哥兒了?」

「老爺……」何九兒驚慌失措,流淚訴道︰「當初要不是馬車出了事,被那無賴四處亂嚷嚷,我又怎麼會……,怎麼會做了姨娘……」

「所以呢?」傅文淵從兒子手里拿過那封信,一把摔在她的臉上,「所以你就編些混賬話出來,然後污蔑自己的主母?」冷哼一聲,「當年你是來我傅家做客的,你倒是說說,你表嫂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毀了你的名節?!」

「……」何九兒瞪大了眼楮,這才發現自己掉進了一個死胡同,——要怎麼解釋自己對宋氏的懷疑?難道告訴丈夫,是因為自己等著宋氏死了做繼室,所以她才恨自己,才會對自己設下圈套?!

陷害傅兆臣的罪名已經推不掉了,難道還要再加上一重罪?即便說了,甚至丈夫也相信了,又有什麼用呢?是自己先想了不該想的,錯在前頭,……況且自己根本沒有證據,能夠說明是宋氏做了手腳。

這邊傅母的臉色亦很不好,心下亂跳,生怕佷女把自己扯進來,當即喝道︰「你居然做出這等惡毒的事,我素日真是白疼了你!」朝彩雲斥道︰「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把何姨娘帶下去!」

「等等。」何九兒緩緩站了起來,——心下明白,絕對不能說出對宋氏的懷疑,否則自己多加一層罪不說,姑母也月兌不了干系。

眼看自己生死未卜,萬一再被姑母怨恨上了,往後初珍可怎麼辦?

「是,是我鬼迷心竅。」何九兒帶著一絲淒婉,緩緩抬起頭看向丈夫,臉上梨花帶雨,甚是楚楚可憐,「我做的錯事我一個人擔,不與別人相干。」說這話的時候,淡淡的掃了傅母一眼,繼而收回目光,「只求老爺,看在素日情分和珍姐兒的面上……」

傅文淵豈能容忍陷害嫡子的妾室?聞言沒有絲毫的動搖,冷冷道︰「不用擔心,珍姐兒是傅家的女兒,自然有人妥當照看。」

何九兒沒有想到丈夫這麼薄情,心下冰涼一片,——還好……,自己還有最後一張王牌!咬了咬牙,一字一頓道︰「那就請老爺……,看在我月復中骨肉的份上罷。」——

事情峰回路轉,屋里眾人的表情都有些復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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