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慧早知道賀夫人過來了,只是現今不便見面,就一直在自己的屋子等消息,誰知道沒過多會兒,就听見妹妹在外頭大哭,趕忙推門出去。
「姐……」初盈一面哭,一面扯著她往正屋去,「大姐快一點,方才娘被人推了一把,頭都磕破了……」
初慧聞言大驚,趕忙帶著妹妹上了台階進門。
一進門先看見驚慌失措的賀夫人,顧不上多問,便急急進了里屋,——只見母親額頭上的血跡還沒擦淨,織錦等人正在旁邊幫著包扎,不由急道︰「娘,你沒事吧?」回頭喝斥丫頭們,「快去請大夫過來瞧瞧。」
宋氏原是想說幾句話寬慰女兒,想了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皺眉扶著額頭,「腦子里頭疼的緊,頭暈眼花的……」又喚宋媽媽,「你出去送客罷。」
初慧頓時想起賀夫人來,——眼下是在自己家里,除了賀夫人,還有誰敢對母親動手動腳?!更不用想,難听的話必定說了不少!
「你在這兒陪著娘。」初慧交代了妹妹一句,掀了簾子出門,眼里盡是怒氣,看向賀夫人問道︰「我們傅家究竟做了什麼,惹得夫人大打出手?」
原本都認命了,打算要麼等賀衡熬不住了,之後再想自己的事,要麼等兩年後的吉日嫁去賀家,不論那條路都算對得起他們了。
不知道賀夫人是怎麼想的,居然逼上門來。
這樣的婆婆豈是好伺候的?妹妹的話猶然在耳邊縈繞,——看來真是沒錯,不然回頭自己嫁過去,賀衡身體又不好,只怕也活不了幾年光陰。
初慧等了一會兒,見賀夫人一直不吭聲,淡淡道︰「你們賀家不義在先,如今又逼上門來,如此不仁不義的人家,我傅初慧絕不會嫁!」
賀夫人一陣語塞,知道自己莽撞闖了禍,把事情越弄越糟,心下卻委屈的很,不知道事情怎麼變成了這樣?張了半天的嘴,方才擠出一句,「大姑娘誤會了,我並不曾動手,是你母親自己……」
「賀夫人!」初慧當即打斷,惱道︰「難道你想說,是我娘故意跌倒陷害你嗎?」她並非那種一味懦弱的女子,說話更是一陣見血,「我倒是要問問,夫人今天是過來做什麼的?有什麼好事,且說出來大家听听。」——
說自己是來提前婚前,趕在兒子病死之前娶媳婦的?這種話,賀夫人怎麼可能說得出口?傅家的人雖然有些鬼鬼祟祟,但是自己手上並沒有把柄,說來還是沖動了,不該這麼冒冒失失跑過來。
賀夫人語塞了半晌,心里憋屈,更有說不出的煩惱,嘆道︰「罷了,罷了。」
初慧並非愛逞嘴角之理的女子,盡管對賀家厭惡萬分,但也不想吵得天翻地覆,只是冷冷道︰「送客!」
賀夫人又羞又氣又惱,臉上更是掛不住,一個字也沒再說,連下人都沒叫就匆匆出了門。回到家,一個人獨自悶悶坐了半天,等到中午丈夫回來,這才是找到了傾訴的對象,急急忙忙把在傅家的事說了。
「我……,我當時是氣糊涂了。」賀夫人心里不無委屈,又受了一大頓氣,加之想起病重的兒子,忍不住眼淚直掉,「那知道……,那知道會鬧出這種事,如今可怎麼辦才好,這親事怕是不成了。」
賀老爺臉色微沉,沉默不語凝思了一陣,悠悠道︰「……好生厲害的圈套。」
「圈套?」賀夫人本來還有些愧疚,此時被丈夫一點撥,忽地清楚起來,「老爺你是說……,這是傅家的人故意……,故意讓我跳進去的?」繼而一想先前的事,傅家母女不就是設過一個圈套?越想越是心驚,喃喃道︰「不錯,他們家一向都是狡詐的。」
「哼,蠢婦!」賀老爺斥了妻子一句,連聲問道︰「你當傅家是什麼人家?傅老爺子和傅大老爺是什麼人?豈能由得別人隨隨便便鬧上門去?」頓了頓,「看來……,他們家是鐵了心要退親了!」
賀夫人想起今兒在傅家受的氣,想起未來媳婦的惺惺作態,越發得添堵,忍不住恨恨啐道︰「好歹也是個大家閨秀,竟然連從一而終的道理都不懂!不知廉恥!」
「行了,行了。」賀老爺雖然也是生氣,但是心下更惱妻子愚笨,把賀家推到了不仁不義的境地,——先是隱瞞兒子病情被人公之于眾,接著又是鬧上門去逼親,還讓親家夫人受了傷,這門親事想不退都不行!
而且就算退了,賀家也要被人唾棄鄙視!
將來即便兒子命大,活了下來,可是賀家名聲信譽盡失,還有哪家的姑娘敢做賀家媳婦?又或者兒子知道了消息,被此事一氣,沒準就把小命徹底賠上了。
賀老爺臉色陰沉陰沉的,冷冷道︰「便是想退親,又何必做的如此陰狠毒辣?」轉頭叮囑妻子,「你就不要再添亂了,好好在家照顧衡哥兒,這件事務必瞞緊了。」咬了咬牙,「至于傅家,也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們!」
賀夫人大鬧傅家逼親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散播開來,成為京城官宦圈女眷們的閑暇談資,——雖然有說傅家心疼女兒的,但一說到賀家先是隱瞞病情,繼而上門逼親這兩岔事,均是紛紛搖頭表示鄙夷。
畢竟說到底,賀家的兒子病得那麼重了,傅家願意嫁女兒是有道義有情分,不願意嫁也是人之常情。
誰還沒有個女兒姐妹什麼的?誰又願意自家人去吃苦?
賀家對親家隱瞞病情本就不對,繼而上門逼親更是錯上加錯,——簡直是就是公然表示態度,要讓傅家小姐過去做小寡婦了。
既然已經鬧到了這步田地,兩家自然是結不了親了。
最後雙方找來媒人,三方到場,傅、賀兩家自願解除婚約。
按理說,這種情況原是賀家有錯,傅家可以不退聘禮,但是宋氏不願再沾上賀家的東西,堅持所有聘禮全數退回。
如此一來,反倒為傅家又贏了一把贊譽。
日子突然變得平靜下來。
宋氏雖然病了傷了,但是如今有兒媳萬氏伺候,家事也有萬氏打理,每天只需指點指點兒媳,倒也沒什麼可操心的。
唯有初慧,終究還是在退親之事中受了傷。
盡管原本不是愛說話的性子,但經此一事,漸漸變得不愛說話,也不想見人,每天除了看看母親,偶爾和妹妹說幾句,剩下便是一個人靜靜的。
初盈看在眼里難受,但卻明白姐姐需要一段時間平復。
「哎,真是想不到。」萬氏伺候完了婆婆,回屋搖頭嘆息,「看來當初大爺瞞著我不肯說的,約模就是慧姐兒的這件事了。」
萬媽媽知道她是在解心里的疙瘩,于是順著話道︰「是啊,這種事也難怪大爺不願說了。」想了想,又道︰「太太和大小姐最近心里煩,女乃女乃可要留心一點。」
「我知道,誰遇著這種事兒能不煩呢?」萬氏嘆了口氣,「可惜大妹妹,到底是姑娘家容易吃虧,這一退親,將來再說親事……,只怕還比不上賀家呢。」
萬媽媽也道︰「比不上賀家是自然的,而且一時半會兒的也難說成。」——
不管賀家多麼的不仗義,初慧終究是解了婚約的人,但凡講究一點的人家,都會因此而挑剔。倒不是說嫁不出去,只是好的親事不好找,拼命上趕著來的,只怕又存了別的心思,將來說親還真是一件頭疼的事。
這天一早,萬氏先給婆婆宋氏請了安,然後帶著小姑子們去了上房。
傅母中風以後,細細的養了一段時間,倒是好轉了些,只是扶她下來走幾步,又連連喊累,只得再扶回去躺下。
因為行動不便,傅母的脾氣越發得怪異,想她恣意快活了一輩子,哪里受得了這份罪?每天哼哼唧唧的,有事沒事把丫頭罵一頓,看著媳婦小輩們都不順眼,——孫媳婦也一樣,太婆婆的威風都沒機會擺,自然喜歡不起來。
從前萬氏跟著婆婆過來,還覺得好熬一點。眼下婆婆臥床不起,稍大一點的初慧又不愛說話了,馬氏一向都是淡淡的,剩下便是初盈幾個小的,說個話都沒人打圓場,因此最近每次過來請安,都是小心翼翼的。
初慧不過是來點個卯的,應付了會兒便先回去了。
傅母看著她走出了門,扭頭看向萬氏,「听說……,慧、慧姐兒退親了?」
萬氏心頭一跳,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當著嬸嬸和小姑子們的面,特別是初盈還在跟前,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麼,小心回道︰「是,和賀家的婚約解了。」
「這麼……、大的事,居然不告訴我!」傅母如今說話不大利索,加上中風後肌肉有些僵硬,表情越發得難看,——才听說初慧退親的事,找不到宋氏問話,便把氣撒向了孫媳婦頭上,「你、你們這些人,都是面上孝敬……」
這話說得重了,萬氏這個孫媳婦可擔不起,忙道︰「原不是要瞞著老太太,只是怕老太太听了著急,所以才暫時沒說。」
馬氏是模透了婆婆脾氣的,此時開口多半要被遷怒,況且萬氏又不是她的兒媳,才懶得開口幫忙,只是充耳不聞的坐在一旁。不過萬氏進門,倒給她這個二嬸帶來了一點好處,——就是終于有個小輩媳婦,自己能以長輩身份坐下了。
「哼!」傅母頗為不滿,說道︰「不用哄我……,好好的退什麼親,連帶整個傅、傅家都跟著……,跟著丟臉!」
萬氏低了頭,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初盈听得十分反感,——姐姐又沒做見不得人的事,有什麼丟臉的?要說丟臉,那何九兒好好的一個官家小姐,想著搶自己表嫂的位置,最後還做了妾室,豈不是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祖母的眼楮從來都是丈八燭台,只照得見別人照不見自己。
心下知道,要是等著祖母沒完沒了的說下去,大嫂又是個沒經驗的,指不定就那句話回錯了,等下又是一頓氣。
上前拉了萬氏的手,撒嬌道︰「大嫂,今兒早上我還沒吃飽呢。」又問祖母,「今兒中午做個糯米鴨子,再蒸一碗蒜泥白肉好不好?」
傅母未必真有多關心初慧的事,不過是在床上躺得久了,心里有氣,隨便找個由頭發作人罷了。被孫女一打岔,又說起了自己最愛吃的兩樣菜,老人家嘴饞,立馬轉移了注意力,僵硬的點頭道︰「這……、這兩樣好,容易消化。」
「大嫂。」初盈推了推她,「兩樣菜都不好熟,早點去吩咐廚房別耽誤了。」
「四妹妹說得對。」萬氏連連點頭,給傅母和馬氏欠身告了辭,領著初盈幾個出了門,一直回到了長房院子,初容、初芸都走了,方才說道︰「還是四妹妹聰明,方才真是多謝你了。」
「大嫂你才進門不久,不知道祖母的脾氣。」初盈抿嘴一笑,介紹經驗道︰「斷然不能接著話頭一直說,不然再說不清楚,有時候哄一哄,說點別的也就過去了。」——
不惜說長輩來提醒自己,算的上是體己話了。
萬氏心下微微感動,覺得小姑子並非想象中那麼難相處,笑道︰「四妹妹想吃什麼菜,我讓廚房做了答謝你。」她並不笨,一听就知道方才初盈是在哄人,那些菜分明是老人家才愛吃的。
初盈歪著頭想了想,「糖醋排骨吧。」
「好,讓人用上好的排骨。」萬氏正含笑說著,一扭頭看見了丈夫傅兆臣,身邊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小男童,斯文秀氣又白淨,趕忙迎了上去。
初盈有些驚訝,上前道︰「葉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