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傅家傳出大太太病了的消息——
據說宋氏之所以會病倒,是因為意外知道準女婿病重難治,一時急痛攻心才染了病,繼而臥床不起。
那天當著眾位官宦女眷們的面,賀夫人親口說兒子病得不重,只是染了風寒,結果卻鬧出這麼一場風波來。
賀家失信不義,一時間京城里傳得沸沸揚揚。
賀夫人听了氣得不行,傅家的人分明是早知道了消息,這才挖了個坑,專門讓自己跳下去,居然還弄得滿城風雨!
氣惱之余,又有些提心吊膽、忐忑不安,生怕媒人登門拜訪,告訴自己傅家要退掉親事,把奄奄一息的兒子氣死過去。
誰知道等了好幾天,傅家也沒有人過來退親。
賀夫人稍稍松了口氣,寬慰兒子道︰「你看……,傅家大姑娘還是個有情義的,知道訂親是終生大事,不能出爾反爾隨便改口。」又道︰「你只管好好養好身子,回頭等媳婦進了門,娘還等著抱孫子呢。」
賀衡那天雖然說得決絕,但得知初慧沒有退親的意思,心里頓時好受了許多,眼里帶出一點喜色,「我知道,一定不會再讓娘傷心了。」
其實賀夫人不過是空口瞎說,為了寬兒子的心罷了。
然而卻是讓她猜對了,——初慧不願意退親。
初慧素來是個有主意的,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關系到自己的終生幸福,母親多半不會依著自己。特意等到父親在家的時候,當著父母的面跪下,「我和賀家既然已經訂親,就不能無故退掉。」
宋氏聞言大急,「你說什麼?」
「娘,且听我說完。」初慧神色冷靜,只是眼神透著一絲傷心,「雖說賀家有意隱瞞兒子的病情,是他們錯在了前面,但是僅憑這一條,並不能成為退親的理由。」
宋氏還要開口,卻被丈夫示意暫時噤聲,只得咬唇忍下。
「自來退親都是要遭人恥笑的,更何況是在人病重之際?」初慧的話有條有理,絲毫不亂,「我的名聲受損不說,連帶妹妹們的名聲也會被影響,甚至……,整個傅家的人都被人輕視。」
「大姐!」初盈原是在外面候著的,听到姐姐擔心連累妹妹們,再也忍不住,跑進來抱著姐姐哭道︰「我不怕連累,我不要姐姐賠上一生……」——
自己這輩子不論嫁給誰,都不可能比上輩子還慘,只要父母和哥哥姐姐平安,大家一輩子都守在一起,就足夠了。
宋氏亦是不停的落淚,哽咽道︰「那也不能為了一個虛名兒,毀了你一輩子啊。」
「我這輩子……」初慧神色有些淒婉,搖了搖頭,「如果賀家公子一病不起,那便罷,等他出了七七之後,娘再另外給我議親事;如果他能活到成親之日,那……,便是我的命罷了。」
「姐……」初盈急了,搖晃她道︰「你可千萬別犯傻啊。」
初慧被妹妹哭得心慌意亂,眼淚不自控的掉了下來,靜了片刻,伏地朝上磕了三個頭,毅然道︰「爹、娘……,女兒心意已決!」
「你……,你這個傻丫頭!」原本宋氏只是裝病,為了讓人知道賀家不義,眼下被女兒一氣,卻是胸悶氣短真的要病了。
傅文淵一直沉默著,半晌才道︰「退親之事先放一放,商議了再說。」
初盈陪著姐姐回了房,關上門急道︰「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那天我跟著娘過去了,當著面兒賀夫人還不肯承認,心里只有自己的兒子,全然不顧別人家女兒的死活,這樣的婆婆豈是好伺候的?更不用說賀衡病得那麼重,賀家不能嫁啊!」
「小丫頭,你知道什麼嫁不嫁的?」初慧說完了那番話,仿佛沉了心似的,神色再沒有半分激動,只淡淡道︰「你還小,別操心這些事了。」
「姐,我不怕被連累……」
「不與你相干。」初慧攬了妹妹在懷里,終于忍不住眼眶潮濕起來,仰起了臉,慢慢的讓淚水退下去,輕聲道︰「阿盈,你一定要比姐姐嫁得好。」
原本宋氏以為,自己上門把窗戶紙給捅破了,賀家看在傅家的權勢上,便是好商好量的解除婚約,哪知道等了好幾日,賀家已經沒個動靜——
難道真的大家撕破臉?這種情形,根本不是勉強成親就可以了。
傅文淵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不停皺眉踱步。
初盈在門外探了一個頭,小聲喊道︰「爹,娘。」見父母沒有攆自己的意思,方才輕手輕腳進了門。
傅文淵問道︰「你姐姐還好吧?」
「嗯。」初盈點了點頭,「還好,就是這幾天都不想說話,我去了還讓我出來,說是要一個人靜一靜。」
傅文淵便不再問了,轉頭對妻子道︰「那天慧姐兒說得話不無道理,單憑賀家隱瞞病情一事還不夠,若是我們去退親,反倒讓傅家在道義上理虧。」連連嘆氣,「萬一賀家哥兒受不住,那豈不是成了我們逼死他?慧姐兒將來就更吃虧了。」
「那怎麼辦……」宋氏心里像針扎似的,落淚道︰「難道就這麼耗著,還是讓阿慧嫁過去,然後等賀衡死了,再給他們家做……」底下「寡婦」二字,想一想都難受,實在是說不出口。
初盈托了腮坐在旁邊,心下無比煩躁。
上輩子自己被謝家逼死,難道這輩子姐姐又要被賀家逼死?想到這兒,腦海里突然劃過一道亮光,——謝長瑜棄婚羞辱逼死自己,如果賀家也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是不是就可以退親了呢?
可是賀家能做什麼呢?退親他們是不願意的,別的又一下子想不出來。
「爹……」初盈心下著急,先把心里的想法說了,「既然賀家隱瞞病情還不夠,那如果他們再多做點錯事呢?我是說……,咱們家能不能想個法子,讓賀家錯上加錯,使得退親變成勢在必行。」
宋氏聞言收了淚,連連點頭,「是啊,是得讓他們家再出點錯。」
「你這丫頭,小小年紀心思太重了。」傅文淵沒有夸獎女兒,反倒認為失了小孩子的天真,將來長大也是個心性敏感的,不是什麼福氣。
初盈知道自己有些多嘴,可是現在姐姐都快被人逼死了,恨不得以身代替,——反正上輩子更糟的都過了,還怕什麼?不過眼下被父親說了,還是老老實實低下了頭。
賀夫人一直留意著傅家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就讓人打探了再打探,生怕錯過了什麼要緊的消息。
「最近的十來天里,去往傅家探病的客人不少。」打探消息的媳婦回道︰「馬家和萬家就不用說了,謝家也是少不了的,前兩個是親戚,後頭這個是多年交好的。還有高郎中家一些相熟的,就連許家也去了一位女乃女乃……」
「許家都去人了?」賀夫人有些心驚,——許家是本朝的百年望族,已故的許皇後便是出自許家,族內子弟各有建樹,宗族里面各房分支十分龐大。
「是啊。」那媳婦臉上陪著小心,低聲道︰「听說傅家大太太為了答謝,還準備過幾天辦一個賦詩花會,讓各家太太小姐過去賞花,年輕哥兒們在外頭吟詩作賦。」
「賦詩花會?」賀夫人一頭霧水,「既然都說病著,還有閑情雅致辦花會?」沉吟了片刻,突然悟到了點什麼,不由勃然大怒,「傅家、傅家這是……」——
自己兒子還沒有死,傅家就急著物色新女婿人選了?!
賀夫人只覺心頭一陣氣痛,指著傅家的方向,抖了半晌,「欺人太甚!實在是欺人太甚!」心下恨得咬牙切齒,「原來是想尋了下家再悔婚,打的好主意!」
「太太,傅家真的是要……」
「還用問嗎?」賀夫人恨恨道︰「這種時候,不是心懷鬼胎又是什麼?傅家只管做春秋大夢,我絕不會讓他們得逞!」
「可是太太……」那媳婦也算是心月復了,湊近道︰「傅家要辦花會,明面兒上抓不住什麼把柄,咱們怎麼能夠攔得住呢?」生怕主母交待不能完成的事,十分為難,「這可真是沒法子……」
「行了!」賀夫人這半年為兒子操碎了心,哭斷了腸,行事想法不免有些偏激,冷冷打斷道︰「我自有主張,絕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的!」
那媳婦不敢跟主母抬杠,只好閉了嘴。
眼看兒子病得生死兩懸,也不知道還能夠再熬幾天,——傅家居然在這種時候「心懷鬼胎」,賀夫人哪里還能坐得住?一刻也不能等,便叫來人開始分派事情。
到了下午,賀夫人帶了一大車的東西趕去傅家。
宋氏尚在「病」中,沒有化妝,連釵環首飾都沒有帶,只用絹帶挽了頭發,看著隱含怒氣的賀夫人,一臉不解,「這是……」
「我看兩家的孩子都不小了。」賀夫人說了一句開場白,然後進入正題,「我們家衡哥兒身子有些抱恙,身邊正需要人照顧,不如把婚期提前,早點讓大姑娘過門吧。」
「何必這麼急?」宋氏掩面咳了咳,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婚期是早定好的,上好的吉日,那能改來改去?」
賀夫人听得更加心頭冒火,——吉日?自己的兒子還等到吉日嗎?因而冷笑道︰「要說大姑娘今年十四也不小了,是該做人媳婦的時候,早點去了我們賀家,我也好抽空教導教導她。」
宋氏臉色微變,質問道︰「賀夫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的女兒,我還會教導不好她了?若是我的女兒不好,你們家還求做媳婦干什麼?」抿了抿嘴,「若是賀夫人心里嫌棄,我看也不必勉強了。」
賀夫人原本是看宋氏不想嫁女兒,在氣頭上說得話,說完也覺得有些失禮,——正想打個圓場,不想宋氏卻一副要退親的態度,更是火上澆油,聲音都變得尖銳起來,「勉強?是你們家不願意勉強了吧?」
「太太……」賀家的下人小聲喚了一句。
宋氏連著咳了一大串,喘息半天,「不知道賀夫人這話從何說起?你們賀家瞞著兒子病重的消息,我們也沒說什麼,現今又說出這樣的話,究竟是何道理?」態度堅定的否決,「早就給阿慧算過命,一定要十六歲才能成親,婚期絕對不能提前!」
十六歲?也就是還要等兩年,賀衡哪里等得起?
賀夫人這才發現傅家人的「險惡用心」,居然想用一個「拖」字訣,生生拖到自己兒子死了,然後好另外高攀好的親事!
心下越發惱火,口不擇言道︰「怎麼著……,難道不願意嫁了?莫不是另外攀上了高枝,就嫌棄我們家衡哥兒……」
「什麼高枝?什麼嫌棄?」宋氏氣得上前抓住了人,柳眉倒豎、杏眼圓瞪,一聲聲怒道︰「我清清白白的女兒,如何受得起胡言亂語?今兒你若不給傅家一個解釋,就休想出我傅家的大門!」
「你、你做什麼?」賀夫人被她嚇住了,——難不成還想要打人?被推宋氏攘的晃來晃去,急急的扯開她的手,「大家斯斯文文說話,怎麼動起手來……」
「我的阿慧……」宋氏一副病中無力的樣子,順著力道踉蹌後退了兩步,像是氣極了往後一栽,正巧磕在旁邊的四方桌角上,生生把額角磕破流出血來,嚇得一眾丫頭驚呼不已。
初盈一直站在旁邊,沒想到母親這麼「入戲」,居然不惜血本,又是急又是氣,恨恨的睨了賀夫人一記。只是此刻自己還有任務,頓時放聲大哭起來,「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一面說,一面哇哇大哭往外面跑,「快來人啊,娘要被人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