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上)
第二天,馬家也過來人了。
當初馬氏嫁過來的時候,父親是個六品小官,不過最近十年運氣不錯,一連往上爬了兩階,——當然了,這里面傅家多多少少有點功勞。
只可惜是在禮部任職,這種清貴衙門並沒有太大的實權。
馬夫人陪著宋氏道了會兒惱,沒敢多打擾,便跟著馬氏去看了看初容,見她老老實實的在屋子里呆著,十分恭謹守禮,越發對這個庶子媳婦表示滿意。
回了房,與小姑子馬氏說道︰「你婆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家卻幫不了多少,你膝下又沒有兒子,往後說話處事更得小心一些。」
馬氏茫然的點了點頭,「我知道的。」繼而又浮起委屈,「平日我說文泰他偏不听,整天花鳥蟲魚的過日子,要是他也跟大伯一樣有本事,眼下何至于這般懸心?打虎還要親兄弟呢,咱們家可好……,有個兄弟跟沒有一樣。」
「行了,行了。」馬夫人打住她的話頭,——自家婆婆去得早,對小姑子都如同半個女兒看待,說話並不避諱,「就你這樣一無所出,丈夫是個有能耐的降伏得住嗎?好好守著過日子吧。」
馬氏听了便不言,只是眼里到底還是有些不甘。
馬夫人也沒法深勸,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且放寬心了,你們家只要有老爺子在上頭撐著,天塌不下來的。」
「嗯。」馬氏心里想得不是這個,——傅家固然一時半會兒塌不了,可是將來老爺子走了呢?長房父子都還算是有出息的,自己丈夫不行,兒子全是庶出且無本事,到時候可要怎麼過日子?想想便是一片心灰。
傅家這一受沖擊,各人都生出各自的一番心思。
不過正如馬夫人說得那樣,傅家有老爺子傅希直在,傅文淵犯得又不是大罪,傅家的天的確沒有塌下來。
先說前頭的那份折子,原本就不干傅文淵的事,只是對下屬監督不利,本來各家四處周旋都快抹平了,可惜不巧,接著又鬧出逼良為妾這麼一出。盡管不是什麼要緊的大罪,到底十分影響官聲。
皇帝私心怎麼想的不知道,但臉面還是要的,加上兩件事湊在了一塊兒,不處置當然是不行的。最後一番拉鋸定了罪,撤去了傅文淵吏部尚書一職,貶為青州刺史,旨在去外省多多磨礪一番,有著改過自新的意思。
青州的地域和富庶程度只能算是中等,青州刺史為正四品,明面上來說,比起正三品的吏部尚書低了一階,似乎差別不大。
但卻並非如此,——原先是朝廷核心的三品大員,現今只是偏遠州府的一名掌官,俸祿上可能差得不多,實際上有著天壤之別。
宋氏松了一口氣之余,不免難過,「貶就貶了,好好的怎麼非得弄去外省?」
其實心底有點小小的埋怨,公公要是再使把力,哪怕丈夫官職降一降,只要留在京城里就行,何至于這樣千里相隔?
自己是嫡長媳,家里上頭還有公公婆婆,肯定是不能跟著丈夫上任的,便是最快最快,再見面也要三年後去了。
這還得靠著公公今後多加周旋,和丈夫考察績優才行。
「幾年功夫一轉眼就過了。」傅文淵本來就不是兒女情長的人,況且年紀又大了,心里頭想得都是一些正事,皺眉道︰「這次倒是牽連了長珩,才升上去沒幾天,這麼一折騰又給落了下來。」
傅文淵、李侍郎還有謝長珩,都在吏部供職,剛好是上中下三級關系,李侍郎的事一出,兩頭都被他連累到了。
宋氏遲疑道︰「怎麼還把長珩給牽進去了?」
「他替我擔了一件事。」傅文淵沒有多說,轉而嘆道︰「長珩這孩子……,便是嫡親的女婿,也不見得能夠如此。」看了看妻子,「你還在為謝家老五的事生氣?依我看還是罷了,他胡鬧,他哥哥不胡鬧,怎麼能扯到一起去呢。」
宋氏低頭不語,半晌才道︰「我也沒有那麼大的氣性。」輕輕搖頭,「只是他們家的長媳擔子重,阿盈嫁過去會辛苦;再者我冷眼瞧著,長珩是個極有主見的孩子,阿盈我又帶得嬌,怕她嫁過去攏不住丈夫……」
「婦人之見。」傅文淵一直對謝長珩贊賞有加,實在難以理解妻子的想法,「要是一個男子沒點本事,便像咱家老二那樣,難道你就甘心把盈姐兒嫁過去了?但凡外頭能夠逢迎處事的,哪個會沒有一點主見?」頓了頓,「再說了,我看盈姐兒不像你說的那般沒出息。」
宋氏張了張嘴,原本想說這門親事女兒也不喜歡,想了想又忍住,——對于丈夫這種一心只在官場上的人,說了反而是多余的。
「我也是不放心。」傅文淵輕聲嘆氣,「若是不把盈姐兒的婚事定下來,我過幾天就要走了,到時候書信往來不方便,說句話都要個把月才能送到。」
一句話,勾起了宋氏離別的傷感。
傅文淵接著道︰「咱們家現在看著風光的很,可是爹的年紀大了,我這邊一下子也是說不準,就怕將來會出什麼變數。趁著咱家還在興旺的時候,早點把她們姐妹幾個定下來,只有好處不會有壞處的。」
宋氏听得一陣心驚肉跳,有些動搖,「你讓我再想一想。」
因為丈夫即將要出遠門,宋氏決定去廟里求一份平安符。
這不是出去踏春游玩,沒必要鬧得動靜太大,況且眼下也沒那個心情,因此只帶了初盈一個出門。
初容幾個當然不會有異議,也不敢。
白雲庵就在京城城外,距離並不遠,平日里香火極為旺盛,不過幾天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倒也不至于擁擠不堪。
像宋氏這樣的貴婦人,廟里自然有單獨的淨室接待,並且不用從前門進去,側門一路有人引導,抽簽求符都是極為便利。
初盈在家纏磨了半日,才被允許出來透透風。
這段日子,實在是太壓抑了。
庵門前面的人不算少,後院卻十分清淨,帶著特有得淡淡香火味兒,透出一絲安寧靜謐。初盈帶著透明薄紗的帷帽,在空曠處憑欄往下眺望,可以看到山腰下的人頭來來去去,不知道都求了些什麼。
一隊人急匆匆騎馬直奔山門而來,和周圍的香客格格不入。
那隊人很快在門口下了馬,然後進了門,聚在一起說了幾句話,然後便迅速的分散開來,——仿佛在找什麼人?
初盈覺得不安,擔心等下會不會鬧出什麼事,想叫母親早點回去,便帶著凝珠回了房,吩咐道︰「走吧,拿上包袱去找太太。」
凝珠過去桌上拿包袱,咦了一聲,「怎麼窗戶開了?我明明記得關上的。」
「咱們走,不用管了。」初盈轉身便要出門,視線卻在小榻腳上愣住。
庵里的東西不是很好,木頭腳上有點毛刺,這不奇怪,奇怪的是上面掛著一根藍色線頭,而且看得出,是綢緞衣服掛絲而造成的。
想起凝珠說窗戶無故打開,心下更加驚疑不定,這屋子陡然有些可怕起來,——該不會小榻下面藏了個人吧?!
外面突然傳來吵鬧聲,有人「砰砰砰」的用力砸門。
宋氏從小院的另外一間屋子走出,身邊跟著一個胖乎乎的老尼,正是白雲庵的主持濟慈師太,長得慈眉善目的很是富態。
濟慈師太隔著門,朝外問道︰「諸位施主,何事?」
外面一人不耐煩道︰「我們找人!有個小賊偷了東西藏起來……」
「放肆!」宋氏聞言大怒,斥道︰「庵廟乃是清靜之地,豈容你們胡言亂語?!」
她今天是帶著女兒出來的,萬一傳出什麼流言,說是撞見了人,女兒的名聲還要不要?因此大為惱火,不等對方說完便打斷了。
濟慈師太也皺了皺眉,提高聲音,「中書令傅家大夫人在此上香,休要驚擾,你等快些速速退去!」
門外頓時靜了靜,像是來人在權衡著要不要得罪傅家,片刻後,方才說話的人再次開口,聲調卻是緩了下來,「原不知傅夫人在此安歇,打擾了。」
另一人卻急道︰「咱們不能走,回去可怎麼跟夫人交差啊?」
「閉嘴!」前頭那人一聲低斥,「去外面守著,等傅家的人走了再說。」腳步聲漸漸散開,像是來的人都暫時遠去了。
初盈心里「撲通」亂跳,看來多半猜想屬實。
凝珠嚇得臉色都白了,上前挽住她,急道︰「小姐快走吧,萬一真的來了個賊可怎麼好?」不由抱怨,「上個香都能遇著麻煩事。」
初盈在袖子里狠狠掐了掐掌心,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淡淡道︰「你別信那些人胡說,若真是有賊,也早就從後面山上跑掉了。」
萬一等自己和母親走了,外面的人再搜出個什麼來,風言風語的傳開,對傅家對自己都不好事,——但願那人聰明利索一點,等下趕緊逃走吧。
凝珠連連點頭,「還是跟太太說一聲嗎,早點回去的好。」
初盈緩緩走下台階,忽地「哎喲」一聲,皺眉道︰「我崴著腳了,你扶我去母親那邊歇一歇,過會兒好點再走。」
自己若是不給那人留出時間,只怕前腳一出門,外面的人後腳就進來了。
凝珠擔心道︰「要不要緊?我去把金盞姐姐叫過來吧。」
「不用。」初盈一瘸一拐的下了台階,「還能走,你扶著我點兒就是了。」到了宋氏跟前說明原委,「輕輕崴了一下,稍微歇一歇就好。」
宋氏不免心疼女兒,嗔道︰「怎麼這般不小心?」
濟慈師太忙道︰「我那里有上好的跌打損傷膏藥,去叫人拿一瓶過來。」
「多謝師太。」初盈搭著凝珠和金盞的手,在小榻上靠著軟枕坐著,將帷帽取了下來,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分不安。
不一會兒,濟慈師太拿了藥膏回來。
初盈不得不薄薄的抹了一層,好在這種膏藥沒什麼藥毒,都是以滋潤化瘀為主,回去洗洗也就罷了。
約模坐了兩柱香的功夫,估模著時間差不多,再拖下去,只怕外面的人耐心耗盡,沒準兒再鬧出點別的事來,于是道︰「娘,咱們回去吧。」
「嗯,你慢著點。」宋氏給女兒戴好了帷帽,自己也戴了,方才出門,將平安符讓金盞小心收到,回身對濟慈師太道︰「打擾師太了。」
濟慈師太忙道︰「今兒讓夫人受了驚,實在愧疚。」
宋氏雖然心下不舒服,但是這種事原是意外,也怪不得人家,敷衍了幾句,便領著女兒打算早點離開。
到了外面卻是靜悄悄的,透著一股子怪異的氣氛。
初盈跟在母親和濟慈師太後面,出了小院,到了前面側堂,還沒來得及穿過連廊,便听見後方一陣快速的響動。
想來是外面的人早就等急了,礙于傅家的面子才忍耐許久,心下不由嘆氣,自己頂多只能做到這個地步,再多也做不了了。
如果屋子里沒人還好,如果有人,但願那人能夠機敏一點,在自己留出的時間里趕緊跑掉,——對方是誰沒興趣,只要不牽連到自己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後面的設定改了不少,這兩天一直在腦子里打架,現在差不多定下來,劇情馬上展開~~
多謝大家昨天熱情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