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閃電(中)

作者 ︰ 薄慕顏

閃電(中)

一轉眼,到了初慧生辰的日子。

若是再遲幾天,傅文淵便不能去參加女兒的生辰宴,如今雖是趕上了,只是一家人心里都是離別傷感,臉上的笑意便有幾分牽強。

初芸費了三個月功夫,外帶小半個月沒睡好繡成的屏風,上面的拳拳心意,——在宋氏面前討了一句訓斥,在初慧跟前只是一眼帶過。

可是這種時候,初芸的委屈就算是大破了天去,也斷不敢發半句牢騷。

因為屏風大,又是縴薄的蟬翼紗繡成,初慧盡管沒心思細看,到底還是珍重妹妹們的心意,怕一時沒收拾好地方磕了踫了,便讓人先送去側廳。

「喲,好生精巧的心思。」門外進來一個海棠紅衣裙的年輕婦人,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挽了高高的堆雲髻,妝容干淨,舉止間很有幾分明快爽利。對著屏風細細打量了兩眼,「真是手巧,才能繡得出這樣的活計來。」

初慧笑著打了招呼,「徐夫人。」

徐夫人是鎮南侯的繼室,出身不高,在初慧面前便帶了幾分討好,與宋氏笑道︰「夫人真是會調養女兒,四個姑娘長得一把子水蔥似的,一個比一個得了王妃的氣韻,著實叫人歡喜。」

初盈明白對方是在客套,不過順口奉承做王妃的姐姐罷了。

奇怪的是,徐夫人的眼光看似隨意,實際上在自己身上停的最多,還借著用帕子拭汗之際,深深的看了兩眼。

以她的年紀,兒子是才得六、七歲的小女圭女圭,離相親還早,有什麼好打量的呢?而且那目光有些審視,叫自己很是不舒服。

不過後面來的人越發多了,正廳里漸漸坐不下,便各自去了偏廳,也就沒有機會再看徐夫人的眼神。然而少了徐夫人的目光,其他的目光卻飄來不少,那些目光里有著打量、猜疑,想來都是知道了傅家的事。

初芸在旁邊附耳輕聲道︰「真是討厭!」

她的心情也不好,家里出了事自己的將來肯定會受影響,而辛辛苦苦做的屏風,不但在嫡母哪里挨了訓,姐姐也看了一眼便作罷。

初盈心下更是著惱,她可不是初芸,不會只在心里頭憋屈難受,便順著目光一一看了回去。那些夫人小姐都不料她這麼大膽,均是有些尷尬,沒掃兩圈,那些目光全移去了別的地方。

初芸抿嘴一笑,用簽子插了一塊切好的雪梨,「四妹,潤潤嗓子。」

初盈哪有心情吃梨?不好拒了她的面子,勉強沒滋沒味的吃了。

接下來便是熱熱鬧鬧的宴席,然後慣例看戲。

初盈心不在焉坐著,戲文卻是看不進去,只覺得台上鑼鼓聲響十分吵鬧,戲子們左右比劃更是礙眼,看了兩眼便開始走神。

過了一會兒,初芸在旁邊輕輕推人,小聲笑道︰「四妹,你快看那人好有趣。」

初盈看了她一眼,順著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台上的戲子中,有一人身材高大、器宇不凡,偏生扮了一個貧寒書生,因為家道中落,被未來的岳母嫌棄要退婚,正在一聲聲的控訴。

那人臉上涂得彩墨不算多,依稀能辨出本來的五官長得不錯,只是因為唱戲尖著嗓子,和他那挺拔的身材對比,讓人覺得甚是滑稽。

只听他唱道︰「那黑了良心的老虔婆……」

初盈听著還算字正腔圓,只是越看越好笑,忍不住側頭想與姐姐說笑兩句,卻意外的發現徐夫人臉色難看,握在椅子上的手,指尖關節繃得白亮白亮的。

「夫人,喝口茶吧。」旁邊丫頭大約發覺了主母的不對勁,趕忙趁機提醒。

初盈心下覺得疑惑,還沒想明白,那人又接著唱道︰「可憐那林家小姐,端的好似天仙下凡……」一縷目光隔空投了過來,像蛛絲一樣,細細的纏繞了一圈,方才狀若隨意褪去——

初盈有一種直覺,那個人仿佛是在打量自己!

什麼人這麼大膽?聯想到方才徐夫人的表現,以及之前她打量自己的目光,種種蛛絲馬跡聯系在一起,似乎能夠串出一個結果。

但卻少了點什麼,差一點點才能拼湊在一起。

帶著疑惑,初盈在胡思亂想中看完了戲,跟著母親辭別了秦王府,回到家中,又是一片低迷壓抑的氣氛。

過了幾日,傅文淵該起身前往青州了。

除卻離別傷感,以及丈夫官職被貶的難過,還有一個問題擺在宋氏面前,——丈夫一去好幾年,身邊不能沒有一個人伺候。

雖然心里萬分不痛快,但還是把兩位姨娘叫了過來。

盧姨娘听完主母的話當即表態,「太太是知道我的,人又笨做事也不出挑,再說還要陪著二小姐做針線,實在是……」意思很明白,正值初容即將出嫁的時間,就是有金山銀山也不會去的。

宋氏看向了陶姨娘,——三十出頭的年紀,保養得宜、風韻猶存,而最讓自己擔心的是……,讓她日日夜夜守在丈夫身邊三年,很有可能再生下一個兒子。

陶姨娘不知道在想什麼,恭敬的垂著眼簾。

宋氏猶豫了片刻,實際上已經在心里琢磨了好幾天,但此刻依舊不是十分情願,開口道︰「也沒別人,那就陶姨娘跟著老爺去吧。」語音略頓,「你放心,芸姐兒我會放在身邊照看的,老爺三年一任,你應該趕得上芸姐兒的親事。」

陶姨娘的眼皮跳了一下,靜了靜,方才抬起頭,陪笑道︰「有太太的這句話,三小姐可真是有福了。」

既然做出決定開了口,宋氏不打算多墨跡,正色道︰「老爺這次是因為有事才去了外省,正是在風口浪尖上,你可得小心著點,千萬記得把後院看好了。」

站在陶姨娘的立場,亦不想丈夫再添幾個美妾,自己鬧心不說,如今還有惹來麻煩的風險。對主母的話心神領會,跪下去磕了個頭,「絕不敢有忘太太的囑托,婢妾謹記在心。」

傅文淵對帶哪個姨娘走,沒有意見,既然妻子安排了陶姨娘,那就是她了。

這一天,傅家送走了家里的頂梁柱。

雖說還有傅老爺子在上頭,但他平時很少露面,傅文淵一走,像是一下子缺了主心骨一樣,就連憲哥兒等小輩都覺察到了,比從前老實了許多。

初盈本來是要做針線的,可是一想到有可能是給謝長珩做的,便沒了心情,只是怔怔的坐在窗邊發呆,視線沒有聚焦任何一處。

謝長珩為了父親的是忙前忙後,這個自己攔不住,但是他居然替父親擔了事,這份人情可就欠下了!父親臨走的那天,他還弄了一出十里長相送,哥哥回來說了半日,母親似乎也動搖了。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心里十分委屈——

逼急了自己,回頭隨便找個人嫁了!

可是氣頭一過,理智涌上心頭又打消了念頭,為了賭一口氣,賠上自己的一輩子不值得,而且說到底,婚姻大事自己做不了主。

也不知道蘭舟怎麼樣了?罷了,還是避避嫌吧。

那天問了哥哥一句,據說幾天前在宮門外遇見過,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再問怕哥哥會起疑心,也就只得作罷。

「小姐……」凝珠從外面進來,臉色甚急,附耳悄聲道︰「方才銀盤姐姐讓人遞了個信兒,說是有人在向小姐提親呢。」

「給我?!」初盈豁然站了起來,「是謝家嗎?」

「不是。」凝珠搖了搖頭,「好像是什麼鎮南侯的世子,從前沒听說過。」指了指正房那邊的方向,「人還沒走,小姐你現在不能過去。」

初盈的眼角跳了跳,——那天缺失的一條線終于出來了。

自己在白雲庵里遇到的那個人,一定就是鎮南侯世子,不知道他拿了家里的什麼東西,竟然逼得徐夫人不顧臉面,親自派了人搜查。

而徐夫人听了下人回報,知道傅家夫人帶了小姐去上香,打擾了她的計劃,因為只帶了一個小姐,多半能猜到就是自己,所以才會對自己多加打量。

至于鎮南侯世子,那天他只能听見自己說話,看不到人,居然想出扮成戲子的法子來瞧人!若只是為了一時好奇倒也罷了——

現今莫名其妙讓人提親做什麼?!

可惜現在自己不能過去,初盈握了握拳,指甲掐在了掌心里,——謝家的事情還沒有擺平,又冒出一個搗亂的,一件接一件真是不勝煩人。

在正屋的宋氏亦是滿心驚訝,不知道這門親事從何說起?先頭一點信兒都沒有,忽然就有官媒上來提親,自己怎麼可能隨便應允,只是含笑道︰「卻不知,這是鎮南侯夫人的意思呢?還是世子的意思?」

這兩者看起來似乎差不多,實際差別可大了。

且不說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而且這不是一對親生母子,而是嫡子和繼母,兩個人的意思很可能完全不一樣。

官媒略頓了一下,陪笑道︰「是世子爺的意思。」

宋氏心思飛快的轉了一圈,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接著道︰「多承世子爺的一片心意,只是我們家的四丫頭還小,這一、兩年不打算議親,實在是辜負美意了。」

官媒不料對方直接婉拒,有些吃驚和頹喪,又努力游說了一番。

宋氏還是不肯松口,——那世子徐燦還不是鎮南侯,將來還有變數,而且提親居然是自己找人,很明顯和繼母之間十分不和。

這種情況下,自己怎麼可能把女兒嫁去徐家?

官媒十分無奈,但是也不敢說多了得罪傅家,只得好言好語告辭,轉身在一家酒樓里找到徐燦,把情況說明了,臉上陪著小心,「都是小婦人無能,沒有說成。」

「年紀小?」徐燦倒是沒有生氣,揉揉鼻子,自己咧嘴笑了笑,「看來嫌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世子吧。」

官媒不敢接口,在旁邊干笑了兩聲。

「罷了,也怪不得人家。」徐燦斜靠在椅子里,用手在桌上點了點,將封號的紅包推了過去,「這個你先拿著,等我回頭承了爵,再找你向傅家提親。」

「多謝世子爺。」那官媒臉上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躬身下樓去了。

樓下有一頂青油小轎,官媒上了轎,往前走出了二里地,方才喊道︰「掉頭,去西邊永安大街謝家。」

謝家是本朝的幾大世家之一,即便如今不比當年輝煌,但是世家的好處就是有根基有底子,但是謝家宅子之大就可窺一管。

官媒的小轎在一個側門停下,與門口小廝說明身份,不一會有個婆子出來領人,走到二門又換了一個丫頭,七拐八拐的,方才來到了謝長珩的書房。

謝長珩正在給一副山水畫收尾,並沒有因為來人而停住,而是讓旁邊的丫頭繼續研墨,自己一筆一筆勾著,頭也不抬,「說吧,我听著呢。」

官媒躬著身低了頭,比起一副吊兒郎當的鎮南侯世子,還是眼下這位謝家公子更叫人膽怯,「是鎮南侯世子向傅家提親……」

「鎮南侯世子?」

「是。」那官媒便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自己是如何受了世子的命,如何對傅家說的,宋氏又是什麼反應等等,「本來傅家已經婉拒了,看起來徐家的世子爺是沒希望的。」頓了頓,不敢去看謝長珩的表情,「只是……,他說等他承了爵,還要讓小婦人去提親。」

「這麼說,他還不死心?」謝長珩微微眯起鳳目,舉止姿態是無懈可擊的優雅,最後一筆落下,撂了筆,在旁邊的水盆里洗了手。

官媒不好回答又不敢回答,小聲道︰「看起來……,是這樣的。」

「嗯。」謝長珩點了點頭,朝著身邊丫頭示意,把賞封拿了上來,「你拿好,若再有這樣的事記得來說一聲。」

官媒接了紅包,掂了掂,居然不必剛才鎮南侯世子的謝禮輕,心下一片暗喜,「小婦人時刻記在心里,不會忘的,其他人也叮囑過了。」

謝長珩微微一笑,「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哄寶寶又把自己哄睡著了~~~☉﹏☉b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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