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瑣碎(中)

作者 ︰ 薄慕顏

趕到上房,盛二女乃女乃和謝姝已經先到了。

初盈進門先給婆婆請了安,然後含笑打招呼道︰「二弟妹,四妹。」

「大嫂今兒這身可真鮮亮。」盛二女乃女乃的眼珠滴溜溜轉,不停的上下打量,——茜紅色的纏枝寶相紋小襖,一襲雲泥金的湘江拖水長裙,襯著年輕俏麗的臉龐,華貴明艷不可方物。

心下暗笑,听說昨兒大伯去了秋綾屋里,只怕這位酸了一夜,氣了一夜,今兒方才這麼刻意打扮的吧?

連一個賤籍的丫頭都容不下,何來賢惠大度?真真笑死人了。

初盈沒有心情觀察對方,微微一笑入了坐。

謝夫人讓人端了熱茶上來,說道︰「從前家里只得老二媳婦一個,大小事都要過來回稟,冬日也要天天頂著風雪走動,不過如今不一樣了。」看了看兩個兒媳,「最近的天委實冷得厲害,我仔細想過,以後除了老大媳婦回事,其他人不用每日過來。」

盛二女乃女乃忙道︰「娘,過來上房也沒幾步路。」

「我知道你孝順。」謝夫人面含微笑點頭,對她說道︰「這件事,方才已經讓人去告訴老五媳婦了,等開春暖和了再改回來,偏生你來得早,所以沒趕上跟你說。」

初盈當下明白領悟,——婆婆這是心疼晏氏剛剛有孕,怕天冷早上受了寒氣,所以才編了這麼一個借口,心下不免有些羨慕。

盛二女乃女乃不知道原委,只是猛地覺得不來婆婆這里,單獨留下大嫂,有一種會錯過好處的危機感,不甘心道︰「反正早起都習慣了,再說我也是整天閑著……」

「你進門這麼些年,一片孝心我看得真切。」謝夫人一副受用的表情,笑道︰「不是不讓你來,只是不用趕在早上,下午過來說說話就行。」又笑,「下午暖和,你把兩個哥兒也帶過來,我看著高興高興。」

盛二女乃女乃不好再繼續堅持,只得笑道︰「還是娘體恤心疼我們,明兒就好好睡個懶覺再起來。」看向初盈,語氣里帶出一絲酸溜溜,「只是辛苦大嫂了。」

初盈正為她和金氏的事沒好氣,淡淡道︰「不辛苦,這原是我份內應該的。」

一句話,把盛二女乃女乃噎得笑容僵住。

謝姝見屋內氣氛不是太好,輕聲問道︰「大嫂,你戴的珍珠耳墜是新得的嗎?仿佛從前沒有見過呢。」

「四妹真是眼尖。」初盈一向喜歡這個安靜的小姑子,不說話的人,總比旁邊那種話多的強,與她笑道︰「不是新的,只是從前沒有戴過而已。」又道︰「我那里還有一對新的,比這個略小一圈兒,回頭送給四妹戴著玩兒吧。」

謝姝搖頭道︰「我只是隨口問問。」

盛二女乃女乃似笑非笑,插話道︰「四妹不用客氣,誰不知道大嫂的嫁妝豐厚,別說一對珍珠耳墜,就是一套珍珠頭面也湊得出來。」

「還真被二弟妹猜中了。」初盈對她露出一個明媚溫婉的笑容,然後對謝姝道︰「的確有幾支珍珠簪子和珍珠頭花,回頭湊成一套給你送去。」

盛二女乃女乃這回不僅笑容僵住,臉色亦是微變。

自己原是故意激將讓大嫂割肉,到時候舍不得難堪,哪知道人家根本不在乎,說送一套就真送一套,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倒顯得自己對小姑子吝嗇小氣。

謝夫人一直低頭喝著茶,對兒媳婦間的機鋒恍若未聞,漫不經心看了佷女一眼,淡淡道︰「終歸是你大嫂的一番心意,莫要再做推辭。」

謝姝不料隨口幫忙一句,就有一整套的珍珠頭面可得,本來覺得不安,眼下既然長輩都開了口,只得應道︰「那就多謝大嫂了。」

這邊盛二女乃女乃氣得肝疼,應付了幾句,便找了借口先行回去。

初盈還要忙著分派一天的瑣事,略坐了坐,也和小姑子謝姝一起告辭,兩人並肩說著話出了門。

謝夫人慢慢喝了一陣茶,方才問道︰「老大媳婦這是怎麼了?像是上了火。」

蘇媽媽遲疑道︰「不能是為了秋綾吧?」

「哪里至于?不過是一個丫頭而已。」謝夫人擺擺手,說道︰「當初雨桐侍寢也沒見她怎樣,怕是老二媳婦惹著她了。」

蘇媽媽道︰「前幾日傅家二女乃女乃去了二房,不知道相不相干。」

「多半是有什麼事。」謝夫人點了點頭,繼而嘆道︰「要不是老大娶媳婦晚,哪里輪得到老二媳婦當幾年家?否則的話,也不會慣出她不知高低的脾氣。」

「都還年輕,往後經歷些事就穩重了。」蘇媽媽笑了笑,揀了高興的事轉移話題,「但願五女乃女乃這次一舉得男,夫人也多抱一個孫子。」

謝夫人果然高興了不少,但眼里卻有一絲淡淡遺憾,「說起來,我倒希望這次有喜的是老大媳婦。長珩已經這個年紀,膝下還一直空虛著,我夜里天天都睡不踏實,都快盼出心病了。」

「快了快了。」蘇媽媽忙道︰「沒準兒開春大女乃女乃也得個喜訊,到時候雙喜臨門,夫人一手抱一個大胖孫子呢。」

謝夫人聞言笑道︰「好,但願承你吉言。」

初盈忍住身上不適,在晏氏屋子里分派完今日的雜事,方才起身回去,一路都是漫天亂飄的鵝毛大雪,不由加快了腳步。

等到進了屋,先月兌下披風交給了凝珠,然後對浮晶吩咐道︰「快拿一盒茉莉鼻煙過來,都快通不了氣兒了。」

浮晶趕忙去開櫃子,取了一個墨綠色的琺瑯彩小盒子,打開遞到跟前,「女乃女乃狠狠的吸幾口氣,方才管用呢。」

初盈忍了半上午,實在是鼻塞難受不已,依言大力吸了幾口,很快有了感覺,趕緊抓了一塊手帕捂住口鼻,「好家伙,真快!」

下一瞬,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一通亂擤,頓時覺得呼吸通暢不少。

凝珠讓小丫頭打了熱水進來,親自擰了一把,「再捂一捂。」有些擔心的看了看,勸道︰「等下還是去請個大夫吧。」

「不要。」初盈蹙了蹙眉,「穿厚一點,仔細調理兩天也就好了。」

凝珠埋怨道︰「這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初盈聞言怔了怔,忽地「撲哧」一笑,「反了你了,居然敢這麼說我?」在她胳膊上輕輕擰了一下,「我就死要面子了,都別管我。」——

若是傳出為了一個丫頭氣的病了,真丟不起這個人。

剛巧謝長珩中午有事沒回來,不由一陣慶幸,免得還要假裝沒事人兒,哪知道病來如山倒,下午便開始渾身燥熱起來。

初盈心里惱火自己病得不巧,端著熱水一陣猛喝,盼著能發點汗,可惜茅房去了好幾回,還是沒有什麼效用。

等到晚上謝長珩回來時,見她臉色粉融融的,一看就有些不對勁,問道︰「是不是不舒服?」

初盈腦子里暈暈乎乎,回道︰「沒事,屋里火盆子太旺了。」

謝長珩沒再多問,也不管丫頭們在跟前,直接上前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頓時皺眉道︰「都燙成這樣了還沒事?」不由臉色一沉,回頭看了凝珠一眼,「大夫來過沒有?怎麼說?」

凝珠趕忙低頭,「沒、沒叫大夫。」

「你們女乃女乃病成這樣了,都不知道?」謝長珩臉色一沉,——他本來就是不容易親近的那類人,再加上天天上朝面對君王,周旋于權臣之間,稍稍露一點臉色,周身就立馬生出一股寒氣。

凝珠「撲通」一聲跪下,「是婢子沒有留心……」

「不怪她,原是我沒有告訴。」初盈朝下揮了揮手,「行了,你先出去吧。」等凝珠走了,自己爬上床扯了一床被子,胡亂裹了躺下,對丈夫道︰「我沒啥胃口,晚上你自己吃飯吧。」

謝長珩冷著臉走到床邊坐下,伸手往里面模了模,頭上燙、身上也燙,跟一塊兒小火炭似的,眉頭越發皺了起來。

「哎呀。」初盈熱得有些不耐煩,拿開他的手,「沒事,我躺一會兒就好。」

「不知輕重!」謝長珩甩下這麼一句,轉身出了門。

「大爺!」外頭響起秋綾的聲音,「大爺這是要去哪兒?馬上就擺飯了……」聲音嘎然而止,像是因為膽怯害怕而被打斷。

初盈覺得渾身又燙又難受,還暈沉沉的想睡覺,可是喉嚨間卻干渴得厲害,不由朝外喊道︰「凝珠,水!」

凝珠一臉惶恐的捧了茶進來,小聲道︰「女乃女乃,大爺好像生氣了。」

「我生病,他生什麼氣?」初盈腦子里成了糨糊,端起茶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然後躺了回去,「眼楮燙得難受,去給我擰一把涼水帕子過來。」

簡媽媽和浮晶等人也隨之進來,各自團團轉忙開。

「你呀。」簡媽媽又氣又疼,不停的給初盈擦拭額頭,「都燒成這樣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不要緊的。」初盈倦意濃濃,眼皮子直打架,不自控的迷迷糊糊合上雙眼,睡了一小會兒,耳畔傳來凝珠的聲音,「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太醫來了。」

「太醫?」初盈睜開惺忪的睡眼,只見床帳子放了下去,自己的手則伸到了帳子外面,感覺搭了一塊輕薄的絹帕,不由問了一句,「誰讓太醫來的?」

「我。」外頭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微微含怒。

初盈打了個激靈,迷糊的腦子總算清醒了一點。

方才謝長珩沒吃飯出門,是跑出去找太醫了?可這都什麼時候了,太醫院的人早就全都回家,難不成……,是跑到人家府上去請的人?這也……

一雙干瘦沉穩的手搭了上來,細細的切了切脈。

「怎麼樣?」大概是太醫的臉色不大好,簡媽媽似乎很是焦急,「章太醫,我們女乃女乃沒什麼事吧?」

「沒事!」章太醫松開了手,口氣很是有些不快,「貴府女乃女乃不過是受了涼氣,染上風寒之癥罷了。」語音一頓,「謝大人,下次不用這麼慌慌張張的,一路緊趕,倒是叫人驚嚇不輕。」

「是。」謝長珩聲音不大自然,回道︰「讓章太醫受累了。」

大約是念在傅、謝兩家不好得罪,章太醫沒有很說,轉而道︰「我給貴府女乃女乃開個方子,吃上幾副養養應該就會痊愈。」

「好苦!」初盈皺著眉頭,看著對面面無表情的丈夫,嘟噥道︰「你該不會偷偷的放了黃連吧?」

「快點趁熱喝完。」

「哦。」初盈忍住濃濃的苦味,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干淨,趕忙朝凝珠招手,揀了一塊蜜餞放進嘴里。

「女乃女乃,我先出去了。」凝珠有些受不了屋里的低氣壓,果斷選擇當了逃兵。

屋子里靜靜的,謝長珩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初盈莫名有些心虛不敢看他,干脆躲進被子里蒙了頭,悶聲道︰「你快去吃飯吧。」

「是面子要緊,還是你自己的命要緊?」

初盈的心病被丈夫一語揭破,羞惱道︰「不過是傷風,哪里就要死……」

「還敢胡說?!」

初盈被那嚴厲的語氣一嚇,趕忙打住。

可惜身上還是燥熱難耐,想捂也捂不住,只得扯下被子露出半個臉,小聲道︰「方才太醫不是說過沒事,我會好好吃藥的。」

「我看你是腦子燒壞了。」

初盈被他一番連訓待斥,心中不由生出委屈,——要不是他去了秋綾那里,自己何至于病了都不方便說?在他看來是件小事,可是自己成天要在後院立威的,被妯娌僕婦們笑話,是那麼好忍受的嗎?

越想越委屈,眼楮本來就燙得不行,頓時滾出熱淚來,「又不是我想病的,你對我發什麼脾氣?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厲害……」

「行了,不說了。」謝長珩看著那張粉光融滑的小臉,忍了忍氣,念著她此刻是在病中,伸手替她拭了拭淚,「早點睡罷。」

初盈閉了眼楮裝睡,漸漸地不由自主困頓,倒真的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夜里做了個夢,夢見謝長珩過來給自己蓋被子,還在床邊坐了好久,也不說話,醒來自己覺得怪荒唐的,不免搖頭笑了笑。

凝珠進來服侍穿衣服,問道︰「昨夜大爺進來瞧女乃女乃,怎麼反倒把人給攆走了?」

初盈一怔,——原來不是夢,是真的。

凝珠又道︰「早起大爺留了話,說是他會去給夫人那邊打招呼的,讓女乃女乃不要出門到外面亂走,記得按時喝藥。」

初盈沒有說話,不免想起昨天那張冷冰冰的臉。

而此刻在上房,謝夫人也正說起了兒子,「我還道老大是個穩重的,這會子為了自己媳婦也慌了腳,大晚上便是再著急,叫個小廝去請大夫也就是了。」

蘇媽媽勸道︰「這是大爺和大女乃女乃感情好,夫人也能早點抱孫子。」

「我當然是巴望著他們都好。」謝夫人嘆了口氣,「只是這麼毛躁,還風風火火的模到章太醫家里,這下可好……,不出幾日就要傳遍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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