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初盈不用去給婆婆請安,加上人還軟綿綿的,索性窩在被子里不出來,由簡媽媽一口一口的喂粥,吃完笑道︰「還是媽媽疼我。」
簡媽媽在她額頭上戳了一下,「你呀,就淨淘氣吧。」
初盈膩歪過去,哼哼道︰「人家都病了。」
「病了還死撐著?」簡媽媽從小把她女乃到大,感情絲毫不輸宋氏,甚至因為是一對一的關系,比宋氏還要多關心幾分,「好好捂著,等下喝藥發了汗才好。」
「媽媽別走,陪陪我。」初盈眼巴巴的央求,將頭歪進了乳母懷里,像兒時一樣享受溫暖的懷抱,小聲道︰「等下長珩回來,你可要記得幫我說幾句。」
簡媽媽「哧」的一笑,「你也有怕的時候?」
「誰怕他了?」初盈的表情有些別扭,辯解道︰「還不是因為昨兒夜里,害得他頂著大雪出去了,我欠他一個人情,所以才想著要讓他幾分的。」
「行了,少裝大人。」簡媽媽又好笑又好氣,「也不知道是誰讓著誰?」有些唏噓,「連我都沒想到,大爺會親自去章太醫家請人呢。」
初盈心里涌起淡淡暖意,嘴上偏道︰「小題大做。」
「那也得願意做才行。」簡媽媽幫她捋了捋頭發,柔聲哄道︰「盈姐兒,別再整天跟大爺生分了,我看大爺心里有你,你可不能把人往外面推啊。」
初盈抿嘴沉默,半晌問道︰「媽媽,我是不是一個醋甕子?」
「哪里是醋甕?簡直就是以個大醋缸子。」簡媽媽一面笑話她,一面用手夸張比劃了一圈,不免微微嘆息,「大約當初夫人也沒有想過,你會給人做嫡長媳,不似對皇後娘娘那麼嚴厲,倒是把你帶得太嬌了。」
初盈在心里搖頭,——其實自己是想多了,想要的太多了吧。
「媽媽。」她突然輕聲道︰「其實那些道理我都懂,也都明白。」
一個明智的主母應該怎麼做,一個完美的妻子應該怎麼扮演,自己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清楚該去怎麼做。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心里生出一點小小的堅持,那些籠絡和討好丈夫的心術,不願意用在他身上罷了。
可是那份小小的堅持,在自己從小所接受的女子教育中,在母親的諄諄教誨里面,是不應該存在的,——也曾想要死心不去想的,偏偏又一次一次的燃起火苗。
簡媽媽是過來人了,初盈又是自個兒一手帶大的,如何看不穿她的心思?不由輕輕嘆了一句,「傻丫頭,情情愛愛都是靠不住的。」柔聲勸道︰「別太放在心里,不然將來苦得人可是自己。」
初盈活了兩輩子,第一次朦朦朧朧知道情是什麼滋味,——那種甜蜜,哪怕只是在濃濃苦澀下的一絲,仍然能夠蠱惑自己的心,寧願甘之如飴。
「哎。」簡媽媽連連搖頭,只是也不好繼續潑冷水深勸。
有些事情別人說沒用,總得自己醒悟過來才會真的明白,自己看著小主人一點,只要大規矩上不出錯,再添上一個小少爺就好了。
「睡了?」
「嗯。」簡媽媽看了看里屋,回道︰「早上喝了藥,說犯困,我想著發發汗也好,讓人多加了一床被,睡著有一會兒。」
謝長珩點了點頭,隨手掀起簾子看了一眼,——杏黃色的帳子擋得嚴嚴實實,猶豫了一下,還是輕手輕腳走了進去,用手指勾開帳子往里瞧了瞧。
那張白皙勝雪的臉龐,因為燒熱未退帶出一層粉粉的紅,閉上了眼楮,兩排漂亮的睫毛輕輕覆蓋,透出一種淡淡的靜謐安寧。
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模一模,又怕驚醒了她,最終還是放下了帳子。
于是轉身去了暖閣,因為今兒回來的比平時早,還沒到吃午飯的功夫,便隨手找了本書翻開,還沒翻幾頁,手邊便突然多了一杯熱茶。
謝長珩抬頭看了看來人,繼而伸手端起茶喝了一口。
秋綾像是得到了某種鼓勵,立即露出一臉巧笑倩兮的笑容,問道︰「剛泡的楓露茶,大爺喝著味兒可出來了?要不要再來一碟子點心?」
謝長珩放下了茶碗,再次抬頭,淡聲道︰「你們女乃女乃病了,難道你不知道嗎?」
秋綾莫名其妙打了個冷顫,賠笑解釋道︰「女乃女乃她睡了……」
謝長珩看著她精心收拾過的妝容,還有身上細節處的點綴,——以他行走仕途的那份慎密通達,哪里還有不明白的?只是自己一個大男人,不至于跟個丫頭的心思較勁,眼里閃過一絲不耐,揮手道︰「去里屋門口守著,你們女乃女乃醒了過來報我。」
「是。」秋綾站在那里,感覺自己上上下下被看了個透,心肝脾肺都是清楚的,再顧不得趁機討好邀寵,忙不迭的出了門。
而這邊,初盈一直睡到快吃午飯才醒。
簡媽媽和凝珠進來服侍,前者道︰「大爺讓你不用起來,自己在屋里吃,他等下吃完了再進來。」一面過去幫忙穿衣服,低頭小聲,「盈姐兒,等下可不許再拌嘴了。」
「知道,知道。」初盈自己挽了頭發,軟綿綿嗔道︰「媽媽你都說了快一百遍。」
哪知道人還沒有下床,上房的良辰就帶著小丫頭過來了。
初盈下地喊了一聲,「良辰姐姐。」
良辰笑道︰「夫人听說大女乃女乃身子抱恙,讓廚房單獨熬了珍珠粳米粥,還配了幾碟子小菜,免得大女乃女乃吃著味兒淡。」
其實初盈想吃什麼,簡媽媽一早就讓人準備過了,然而婆婆送過來的是一份心意,趕忙道了謝,又讓凝珠拿荷包出來給良辰,「大雪天的,辛苦良辰姐姐親自走一趟。」
良辰傳完了話,便不再代表謝夫人的威儀,趕忙扶了她,「大女乃女乃快回去捂著,一冷一熱當心再凍著了。」又說了幾句,便就笑吟吟告辭出去。
到了外面,正好趕上謝長珩從暖閣出來,道了一句,「良辰姐姐慢走。」
良辰是謝夫人身邊的大丫頭,不似別的人,一見了他就先害怕起來,抿嘴一笑,「大爺不用送了,還是進去瞧瞧大女乃女乃吧。」
屋里的丫頭齊刷刷的低了頭,一個個狀若未聞。
謝長珩微笑著目送良辰出門,回頭掃了屋子一圈,然後不疾不徐走到側廳,在飯桌前坐下,對丫頭吩咐道︰「擺飯。」
等都飯菜擺了上來,卻是一怔,兩個人一起吃了半年的飯,今天又回到了沒成親前,說不出哪里有些不習慣,連飯菜也變得沒滋沒味兒。
謝長珩吃完午飯,進屋陪著初盈說了幾句便走了。
天快黑的時候方才回來,進門先到里屋,伸手模了模初盈的額頭,皺眉道︰「還是有一點燒。」又問︰「鼻塞好些沒有?」
「好些了。」初盈有些發窘,小聲道︰「下午二弟妹她們過來坐了會兒。」覺得丟臉又丟人,昨晚這麼一折騰,結果鬧得全家上下都知道了。
謝長珩見她滿面的赧然臊意,一副小兒女姿態,正看得入迷,忽然瞥見一支碧玉長簪,不由勾了勾嘴角,「不怕簪子被跌了?」
初盈愣了一下,繼而看清了他眼里的戲謔之意,臉色更加紅了,微微羞惱,「我在床上能往哪兒跌?」說著,反手把簪子拔了下來,「不戴了。」
謝長珩笑了笑,從她手里抽出簪子重新插了回去,「跌了也沒關系,我再買一支賠給你就是。」
初盈咬了咬唇,拿眼瞪他,「回頭每天跌壞一支,看你怎麼辦?」
謝長珩忽而心情大好,笑道︰「真是敗家媳婦,養不起了。」伸手捏住她的耳珠,因為在家養病沒帶耳飾,正在可以在指尖把玩揉捏,粉粉女敕女敕又軟又滑。
初盈一把拍向他的手,偏頭閃躲,「耳朵都給你揉沒了。」
「阿盈……」謝長珩看著軟語嬌嗔的小妻子,一時沒忍住,俯身在另一邊耳珠上親了親,隨之一路往下滑去。
「噯……」初盈頓時大窘,脖頸間毫無征兆的酥麻了一下,暖暖的氣息襲來,更是叫人渾身無力,不由低聲急道︰「等會兒丫頭們進來……」語音含混,「我、我的病還沒有好呢,當心過了病氣……」
片刻後,謝長珩松開了那柔軟的嬌軀,緩緩坐直了身體,眼里的還沒有完全退散,但終究還是克制住了。
自己也覺得有些孟浪,妻子眼下生病正虛弱著,不該欺負她的,平緩了下氣息,轉移話題,「听簡媽媽說,老二媳婦和你娘家嫂嫂有往來?」
初盈臉色潮紅,正在著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听到問起這個,身體的熱度到底慢慢退卻下去,皺眉點頭,「都是三姐弄出來的事,還拉上了二嬸和二嫂。」不免又浮起一股子氣,「攏共賺不了幾個錢,卻巴巴的給別人留個把柄。」
謝長珩的心思反應極快,問道︰「你在擔心皇後娘娘?」
「嗯。」想起姐姐,初盈頓時有些自慚形穢,——處在姐姐那個位置,哪里還敢跟自己的丈夫鬧別扭?還敢為了面子不顧自己身體?靜默了一陣,「等過年,就能進宮找姐姐說話了。」
「先養病。」謝長珩替她掖了掖被子,溫聲道︰「別再胡思亂想,老二媳婦的事我會處理的。」
初盈眼楮一亮,「好。」
嫁給謝長珩的又一個好處是,你永遠都不需要去擔心他,只要他自己願意,什麼事都給放心的交給他,坐享其成就行了——
或許對于他來說,這根本算不上是什麼事兒吧?
「女乃女乃,藥煎好了。」凝珠吸取了從前的教訓,但凡里面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不管白天黑夜,也不敢再隨便進門。
謝長珩頭也不回,應道︰「端進來。」
初盈不自覺的皺了皺眉,從凝珠手里接了藥碗,盯著桌子上的蜜餞,吩咐道︰「先拿過來放這兒。」
謝長珩好笑道︰「看把你愁的,有那麼苦嗎?」
「怎麼沒有?」初盈扁嘴,「你又不喝,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我嘗嘗。」
「你做什麼?藥也是亂喝的?」初盈著急,又不敢使勁拉扯怕灑了。
謝長珩扯著碗,真的喝了一口,「也還好。」抬頭看著她的眼楮,微笑道︰「不過是些清熱的東西,難免有些苦味的,一口氣喝完就好了。」
初盈啐道︰「誰都像你,嘴里也沒個味兒。」
謝長珩低聲笑問︰「你嘗了?」
旁邊凝珠尷尬萬分,直後悔自己剛才沒有早點出去。
初盈咬了咬牙,閉著眼一口氣把藥喝了個干淨,滿嘴的苦味兒,連蜜餞都顧不上吃,便把碗塞給了凝珠,「拿出去吧。」
謝長珩只覺小嬌妻害羞的樣子有趣,看著她吃完了蜜餞,去旁邊倒了溫水過來,「漱漱嘴。」等喝完接了碗,然後道︰「行了,先躺下睡罷。」
初盈看著他眼里閃過一絲冷靜,不由問道︰「是要去書房嗎?」
「嗯。」謝長珩頷首,「約了人,過去說點事再回來。」拍了拍妻子的肩,讓她渥進了被窩里,「好好睡覺別不老實。」想了想,又道︰「只此一次,下回不許這麼胡鬧了。」
初盈小聲應道︰「知道了。」
「阿盈,面子這種東西該棄的時候就棄。」謝長珩的眼神有些飄忽,像是想起了什麼事頗為感慨,卻沒多說,再次掖了掖被子起身出去。
第二天,謝長珩天不亮就出了家門。
每日早朝,要求大臣們在卯時前抵達宮門,謝家處在京城繁華區還算近的,那些住得遠一些的臣子,通常半夜三更就要起床。
眼下宮門尚未開啟,臣子們都三三兩兩的各自說話。
有人見謝長珩路過身邊,上前攔人問道︰「听說尊夫人身體有些抱恙,正好我家還有幾支百年老參,要是謝左丞需要……」
謝長珩微笑道︰「多謝,不用麻煩了。」
「是嗎?不知道得了什麼病?」一個面目驕矜的官員走了過來,三十左右、身量微福,一臉驚訝追問道︰「听說還驚動的章老太醫連夜過去,不會有什麼凶險吧?到底要不要緊?」
謝長珩神色淡然,「一點小病。」
「孫少府不用擔心。」另外一人接了謝長珩的話,與眾人道︰「听說謝家大女乃女乃是風寒之癥。」話音一落,四周頓時響起一陣哄笑。
「原來是風寒啊。」孫志高斜眼往旁邊看了看,光線不是很清楚,看不出謝長珩臉上的表情,勾了勾嘴角,「謝左丞夫婦鶼鰈情深,可真是叫我等艷羨。」
「的確叫人艷羨。」前頭接話那人又開了口,陰陽怪氣的,「謝家大女乃女乃可是皇後娘娘的親妹子,也難怪謝左丞心疼愛護,便是想不鶼鰈情深也難吶。」
言下之意,是指謝長珩乃攀龍附鳳之人——
而且靠得還是裙帶關系。
當著眾位官員同僚的面,這種話無疑是巨大的侮辱,那人顯然有意為之,早就和孫志高配合好了,故意等著看人出丑。
有和事佬出來打圓場,勸道︰「罷了罷了,還是說些朝堂上的正經事吧。」
「大家玩笑幾句有什麼關系?」孫志高絲毫不以為意,朝著謝長珩一笑,「謝左丞你說對吧?」
「諸位慢聊。」謝長珩應了一句,一派從容淡定轉身走開。
孫志高頓時臉色一沉,目光陰冷。
先頭挑事的人趁機小聲道︰「得意個什麼勁兒?孫少府無須跟那種人計較。」鄙夷之意盡顯,又「哎呀」一聲,「在下倒是想起了鎮南侯世子,天可憐見的,為著生了一點點口角,就把自己給弄到邊疆去了。」
孫志高「哼」了一聲,冷笑道︰「咱可不是那種窩囊廢,由得旁人欺負!」
此時謝長珩已經走出幾丈遠,後頭的話隱隱約約听到一些,面上卻毫無表情,只是找了自己平日站的位置,迎著冬日清晨的寒冷涼風,身姿挺拔如松負手站立。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咚」的一聲巨響,刺耳的鐘鳴聲突兀響起,隨著沉重的宮門緩緩打開,一個內侍高聲唱道︰「卯時正,百官朝見!」
前方是一眼望不到頭宏深闊廣場,在那一端的盡頭,是巍峨聳立了數百年的金鑾殿,等待著群臣俯首朝拜,臣服于天子威儀之下。
謝長珩微微抬眸,那雙俊美的鳳目里光線明亮清冽,像是一把冰錐,散發出奪人心魄的刺目光芒!帶著一種堅毅柔韌之色,能屈能伸,一直在積蓄著力量,直到最後一劍斬斷所有阻撓!
作者有話要說︰抽的人無力,如果看不到正文,大概是緩存的關系,稍後再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