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萌芽(下)

作者 ︰ 薄慕顏

謝長珩一進門,就被滿屋的血紅色刺到雙眼。

盆子的水是血紅色的,兩位產婆的手是血紅色,——更加觸目驚心的是,妻子身下的床褥一大片血紅色,衣服上、腿上,甚至滴滴答答流到了腳踏上。

而初盈……,一頭青絲汗津津的凌亂粘在臉上,臉色素白素白的,就連平日里飽滿豐盈的嘴唇,也失去了應有的紅潤顏色。

謝長珩的心被人揪了一下,腦子里有些空,顧不上去看旁邊哇哇啼哭的兒子,快步走到床邊,緊緊握住妻子的手,「阿盈……」

初盈听見丈夫的聲音在顫抖,——折騰了一夜,自己的力氣早就耗盡,此刻□的疼痛倒不明顯,只是覺得濕漉漉的、全身無力。

「快快快!」石嬤嬤根本沒空打招呼,和李嬤嬤不停的忙活著,把早先準備好的藥棉布不停的塞進去,甚至一只手不敢離開,「不夠,不夠!沒有藥棉,再拿些普通的干淨棉布過來!」

簡媽媽急忙出去找棉布,幾個媳婦子在旁邊繼續幫忙。

「我是不是要死了?」初盈很害怕,對死亡的害怕,對普世師太的預言害怕,還有對丈夫和兒子的不舍,用力說道︰「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瞧一瞧。」

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大聲了。

可是在謝長珩听起來,卻是細若蚊吶,心里不由痛得更加厲害,朝旁邊的僕婦喊道︰「孩子抱過來!」目光不敢離開妻子,生怕下一秒她就閉上了眼楮。

大紅色的繡百子圖襁褓里,是剛剛洗干淨裹好的小粉團。

烏黑濃密的頭發,整齊的貼在圓溜溜的小腦袋上,眼楮閉著,睫毛長長的非常漂亮,似乎對忽然換的環境不適應,小嘴一嘟嚕一嘟嚕的。

初盈只看了一眼,心就頓時柔軟的化作了一灘水,眼淚跟著掉了下來。

謝長珩輕聲道︰「阿盈你看……,他是個听話懂事的孩子。」

「是。」初盈眼里帶出憐愛,想要伸手去抱一抱自己的兒子,卻怎麼也掙扎不了,便努力的把頭湊了過去。

「來,讓你娘親親。」謝長珩把孩子微微側過身,讓那張純潔無暇的小臉,貼在妻子沒有血色的臉上,——只覺心酸無比,自己的一顆心都要被揉碎了。

簡媽媽找了干淨的棉布進來,撕成了布條,一把一把的遞給石嬤嬤,眼圈兒紅紅的,哽咽落淚道︰「盈姐兒……,一定要撐住啊。」

「給孩子起個名字?」初盈一心都在兒子和丈夫身上,別的全都顧不上,更怕自己萬一就這麼走了,兒子連個名字都還沒有。

眼下讓丈夫起的名字,將來想起了,總會對兒子多幾分憐愛。

「阿盈……」謝長珩只覺得腦子里亂亂的,哪里還有心情起名字?而且以他的聰明和敏銳,自然听得出妻子的用意,心痛如絞,沉聲道︰「不著急……,等你身體養好了,咱們一起給他起名兒。」——

妻子心里有著牽掛,就不會輕易的放棄自己。

「我怕……,來不及。」初盈努力的想要再靠近一些,但是身體卻不听使喚,腦子里更是暈暈沉沉的,下一瞬便失去了知覺。

******

初盈緩緩的睜開眼楮,空白了一秒,第一反應先確認自己是不是還活著,還活在有丈夫和兒子的世界里。

「阿盈。」耳畔傳來一個個柔柔的女聲,帶著無限疼愛。

初盈覺得身體不歸自己控制,幾乎動彈不了,轉動眼楮朝著床邊看過去,映入眼簾的是母親關切的臉龐,輕聲喚道︰「娘……」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宋氏的眼淚「簌簌」的掉,有些泣不成聲,好半晌才止住眼淚,哽咽道︰「我的小阿盈……,怎麼弄得這般凶險。」

初盈用力掙扎,「孩子呢?」

「別動。」宋氏輕輕摁住她,心痛道︰「你下面傷得重,當心扯著傷口再流血。」

初盈被母親這麼一提醒,果然覺得□疼得厲害,忍了忍,依舊堅持道︰「娘,我要看孩子……,我要看他。」

「看、看,別急。」宋氏說起小外孫,眼里不自禁的帶出笑容,親自去隔壁暖閣抱了孩子過來,「瞧瞧……,這長得多結實、多喜歡人。」輕輕的拍了一下,「小東西,可是害苦你娘了。」

初盈對兒子沒有絲毫埋怨,兒子長得壯實才好,自己吃點苦頭不算什麼,只要有條命照顧他長大就好,微笑問道︰「多重?我還不知道呢。」

「七斤七兩,又是生在正月初一。」宋氏的語氣帶出一絲得意,目光在外孫身上流連不舍,對女兒笑道︰「你也真是個能生的,只是讓你吃了個大苦頭。」

初盈回道︰「誰知道,大約吃的東西都長他身上了。」

宋氏一聲嘆息,「這女人生孩子,從來都是過鬼門關一樣。」語氣里帶出慶幸和唏噓,「還好……,你總算把命撿回來了。」

初盈心思全在兒子身上,目不轉楮的看著小家伙,——手腳雖然在動,眼楮還是閉得緊緊的,不由問道︰「怎麼還不睜開眼楮?」

「有早的,有晚的。」宋氏生過三個孩子,這方面經驗足得很,「你大哥就是四天才睜得眼,皇後娘娘是第二天。」又笑,「數你最著急,生下來當天就睜眼了,烏沉沉的,一看就特別招人喜歡。」

「是嗎?」初盈心里甜甜的,連□的疼痛都暫時忽略了,看著兒子笑道︰「那他的眼楮,可一定要長得像我才行。」

宋氏抿嘴笑道︰「像姑爺也很好。」

「一人一半。」初盈計較起來,「總不能全都像他,可是我辛辛苦苦生下來的。」

「都做娘的人了,說話還是這麼孩子氣。」宋氏聞言好笑,又怕女兒累著,想讓她多休息一會兒,于是道︰「孩子正睡覺,先放他回去免得吵著。」

因為小家伙,屋子里的氣氛輕松了不少。

「長珩呢?」初盈這才想起丈夫來,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

「上朝會去了。」宋氏解釋道︰「你昏睡了一天,長珩一直守著你的,方才去給你婆婆報個平安,估模一會兒就能回來。」

初盈心內微動,——丈夫是因為堅持進了產房,去向婆婆賠罪的。

只是這話不好當著母親說,又問「孩子吃女乃了嗎?」

「吃了,飽飽的呢。」宋氏替女兒掖了掖被子,——女乃娘姓章,是早先自己千挑萬選送過來的,年輕、女乃水足,人也十分的趕緊利索。

初盈放下了心,反正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就是想喂也喂不成,再說自己還是謝家的嫡長媳,根本不可能親自去喂女乃的。

「你就好好養著。」宋氏喜歡外孫,但是更加心疼小女兒,「孩子有人照顧著,想看的時候看看,自己別操心。」又怕母子天性太過膩歪,交待道︰「大道理你也懂,只有做娘的身體養好了,孩子才能落著好。」

初盈應道︰「我知道,當年就是這麼勸姐姐的。」

說到宮里頭尊貴無比的大女兒,宋氏又是一陣擔心,只是眼下不免多說,揀了輕松有趣的話題,說了幾句,哄得小女兒繼續睡下。

******

初盈身體虛弱無比,這一睡又睡到了天黑才醒來。

宋氏還要回去傅家打理家事,早走了。

眼下坐在床邊的人是謝長珩,見妻子醒了過來,聲音溫和問道︰「想吃點什麼?我讓小廚房的人去做。」

「桂花湯圓。」

「好。」謝長珩叫了凝珠進來,交待道︰「記得再臥兩個荷包蛋,放點紅糖。」

「大爺真是細心。」凝珠低頭抿嘴一笑,出去了。

過了會兒,熱騰騰的荷包蛋和湯圓端了進來,雪白的荷包蛋,圓滾滾的湯圓,上面撒了桂花碎,散發著淡淡的香甜氣味。

初盈其實沒什麼胃口,可是一想到母親的話,一想到兒子,便強行命令自己努力多吃一點,一口接一口的,最後連湯水都喝得一滴不剩。

謝長珩以為她是餓極了,問道︰「還要不要?」

「夠了。」初盈連搖頭都覺得費力,再吃自己就要吐了。

「不是想給孩子起名字嗎?」謝長珩想說點她感興趣的事,以此減少一些痛苦,坐在床邊依偎著,「咱們一起想,然後寫在紙上慢慢的選。」

「你定下來就好。」初盈堅持讓丈夫起名字,——前世母親早亡的記憶猶在,自己眼下又是半死不活的,萬一……,也好叫丈夫多疼兒子一些。

「就叫重哥兒。」謝長珩其實一直都在想這個,已經有了想法,「他生在正月初一,是一年的伊始,咱們家又迎新年,又添了男丁,可不正是雙重喜慶?而且生下來七斤七兩,沉甸甸的,也可以解為‘重’字,盼他將來長大做事穩重妥當。」

初盈微笑道︰「你怎麼想了這麼多?」

謝長珩一本正經道︰「給兒子起名字,當然要慎重仔細想一想。」又問︰「覺得如何?」

「很好。」初盈深深的凝視著丈夫,看得出來,兒子在他的心里十分重要,畢竟重哥兒是嫡長子,且是他目前唯一的孩子。

心里覺得很滿意,還想多說幾句,可是架不住沉沉的睡意再次襲來,意識不听指揮,又合上眼睡著了。

謝長珩看著恬靜睡去的妻子,臉上笑容漸暗。

太醫的話猶在耳邊縈繞,「大女乃女乃出血太多,傷得也重,這次生產大大的損了元氣,不是一天兩天養得好的,暫且吃藥看看罷。」

一個「暫且」二字,說明連太醫也沒有足夠的把握。

謝長珩心里十分難受,起身去暖閣看了看重哥兒,胖乎乎的,正閉著眼睡得香甜,再想起臉色蒼白的妻子,只覺心里潮濕凝澀得緊。

剛要走開,重哥兒卻皺著鼻子動了動。

謝長珩被兒子吸引住,走回搖籃邊,手還沒有模到那雪白的小臉,就見小家伙突然睜開了眼楮,——烏黑烏黑的、水靈靈的,像是兩顆水洗過的點漆墨丸。

章女乃娘在旁邊輕呼,「呀,小少爺睜眼了。」

惹得簡媽媽等人一起圍過來看,又說眼楮長得像初盈的,也有說長得像謝長珩的,都是紛紛夸贊不已。

大約是人多吵得慌,重哥兒嘴一扁,「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簡媽媽笑道︰「都散開,把小少爺看得不好意思了。」

眾人都在圍著孩子說笑湊趣,氣氛甚是熱鬧。

謝長珩覺得有些格格不入,看了看兒子,反正也幫不上什麼忙,于是決定還是先回去照顧妻子,默默轉身出了門。

進屋以後睡不著,又不想吵著妻子,更怕她醒來以後找不到人,不敢去書房,獨自靜坐了一會兒,有些恍惚出神。

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那個惹惱自己的普世師太。

心里隱隱有些不安,——不是自己要像個婦人樣多想,而是妻子現在……,由不得自己不多想、不動搖,真是杯弓蛇影了。

或許……,等妻子出了月子可以再去問問。

作者有話要說︰握拳,還剩下最後一連串的劇情~~~

嗯,也是本文最重要的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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