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問路(上)

作者 ︰ 薄慕顏

初三這天,是重哥兒的洗三之日。

謝夫人一大早就先過來了,進了屋,在床邊坐下問道︰「我已經跟她們兩個說好。」看了看盛二女乃女乃和晏氏,「等下客人來了,領著打個招呼就出去,不吵著你。」

「還好。」初盈微笑道︰「反正都是在床上躺著,說幾句也不費神。」

謝夫人看著一直嘴角含笑的大兒媳,穿了大紅色牡丹小夾襖,畫了明艷妝容,努力做出精神奕奕的樣子,叫人瞧著微微心酸。

正巧簡媽媽端了湯藥進來,遞了過去,「女乃女乃趁熱喝了。」

烏黑的藥水兒,聞著都苦得讓人直皺鼻子。

初盈卻是面色不變,端起碗就「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不復從前嬌氣,從凝珠手里接了帕子擦嘴,笑道︰「今兒有勞娘多費些神。」繼而看向兩位妯娌,「也辛苦你們了。」

晏氏接話笑道︰「大嫂在月子里,多休息休息也是應該的。」

盛二女乃女乃看著華麗裝束的大嫂,——運氣還算不錯,千盼萬盼的總算生下了兒子,但是听說生產不順利,將來少不了苦頭吃呢。

再想到自己平安生了兩個兒子,多少有些得意。

不過她還沒有得意完,就被外頭的小丫頭打斷,「夫人,宮里來人了。」

謝夫人剛起身,只見一個小太監走到門口,笑眯眯道︰「皇後娘娘口諭,謝府大女乃女乃宜保養不用起身,勞煩夫人出去代為接旨。」

在場的人听了都是笑容微凝,各有一番心思。

皇後娘娘體恤親妹妹不難理解,但是卻隆重的以懿旨形式傳令,讓謝家滿府的女眷出去接旨,——說是讓謝夫人代為接旨,盛二女乃女乃和晏氏又焉能不去跪拜?

這分明就是在給妹妹撐腰立威。

晏氏還沒什麼,天家體面畢竟是與榮戚焉的事,笑吟吟攙扶著婆婆出去,留下盛二女乃女乃跟在後面,心里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謝夫人帶著兩個兒媳跪下接了旨,讓人封了紅包打賞內侍。

一行人復又折回來,晏氏手里捧著一個搭著紅綾的盤子,走到床邊,小心翼翼托給初盈看,「皇後娘娘賞重哥兒的洗三禮。」

一個如意八寶赤金長命鎖,一對平滑無紋的小金鐲子,上面綴了兩個小鈴鐺,還有一張大紅色的嬰戲圖繡花襁褓。

「別的也罷了。」謝夫人上前捧出襁褓,笑道︰「難得的是這張繡花包被,竟然是皇後娘娘親手給重哥兒做的,實在是太貴重了。」

晏氏笑著提議,「不如等下給重哥兒裹上,也讓大伙兒都瞧一瞧皇後娘娘的心意。」

盛二女乃女乃在身後撇了撇嘴,不如直說是想炫耀一番罷了。

初盈伸手去撫模那花紋,——熟悉的配色,細密的針腳,想起姐姐從前給自己做的那些衣裙,心里一陣酸酸澀澀的。

謝夫人有些遲疑,「會不會太貴重了。」

意思是重哥兒年紀還小,怕折了福。

晏氏卻另有想法,皇後娘娘的一番心意今天不表白,改天穿在身上誰知道?就是要讓旁人都瞧見謝家的體面,五房也能跟著沾一份光。

因而笑道︰「娘……,皇後娘娘是重哥兒的親姨母,雖是恩典,也有情分不是?再說小孩子家嬌女敕矜貴,有皇後娘娘的東西震懾著,以後一準兒平平安安的。」

這話說到謝夫人心坎兒里去了。

大兒媳這一胎生得不順利,心里總是個疙瘩,——瞧著大兒媳的樣子,不知道……,恐怕即便是養得好,身體也虧了。

不論大兒媳有多麼嬌氣、不懂事,那都是大兒子的元配嫡妻,更不用說是皇後娘娘的胞妹,是重哥兒的親娘,當然希望她也平平安安的。

大兒媳平安,孫子才能夠更好更順利的長大。

這麼一想,覺得小兒媳的話是個彩頭。

「那就換上。」謝夫人拍了板,又對初盈道︰「外頭客人該來了,你躺著,重哥兒有我替你看著,只管放心。」

初盈微笑,「娘看著,自然是妥妥當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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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來的客人都是近親,傅家的幾個女眷,謝家各房的女眷,還有嫁到蘇家的謝嫻、嫁到田家的謝姝等等。

謝夫人陪著客人們說話,笑問︰「怎麼沒見二姨?」

她說得二姨,是從重哥兒這里論稱呼的初容。

「有喜了,才上身子。」宋氏笑著回了,——這個庶出的二女兒,前頭生了兩個丫頭,一咬牙又懷上了,跟不要命似的。

謝夫人不過是隨口一問,道了賀,話題再次轉回到重哥兒身上。

眾人都圍著重哥兒打量說笑,謝嫻眼尖瞧著襁褓精致,便問了母親一句,「這是家里人做的?還是大嫂親手繡的?好漂亮的活計。」

晏氏趕忙笑道︰「是皇後娘娘親手繡的。」

「哎喲。」謝三夫人收回了手,有些訕訕,「可別給我模花了。」

宋氏怕氣氛尷尬,忙道︰「小孩子的東西,不用太矜貴。」又與謝夫人笑道︰「那些寒苦一些的人家,還時吃千家飯,穿百子衣,小孩子才長得壯實穩當。」

謝夫人含笑點頭,「是有這麼一說。」

初芸在旁邊覺得沒意思,——一般的都是妹妹生了孩子,自己生得也是兒子,皇後娘娘就分出個遠近親疏,顯見得還是一個娘肚子的才親。

她原先跟盛二女乃女乃十分說得來,自從米鋪的事後,彼此見了面也沒話,眼下更是百無聊賴,側首瞧見默默不語的初珍,悄聲問道︰「听說……,家里準備給你議親了?」

初珍是未出閣的小姑娘,聞言「唰」的一下紅了臉,哪里還說得出半個字?又怕不說話惹得姐姐不高興,只能求助的往宋氏那邊看去。

宋氏離得近,早听見了,回頭瞪了初芸一眼,「走,進去看看阿盈。」起身對謝夫人告了辭,「去跟阿盈說幾句話兒。」

謝夫人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謝嫻等人明白,這是人家娘家人進去說體己話,誰也不會煞風景的跟進去,轉而說起了別的,不過轉來轉去,總還是離不了重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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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好些沒有?」宋氏問道。

此時初芸和初珍已經出去,母女倆單獨在一起。

「好多了。」初盈當著母親當然往好了里說,怕母親不信,還補充道︰「大姐親自挑了太醫過來診脈,吃了藥,今兒惡露就少了一些,應該是漸好的跡象。」努力綻出一個笑容,「娘你瞧,我的氣色是不是好多了?」

宋氏目不轉楮的看著小女兒。

一張幾近瑩玉似的巴掌小臉,雖然被脂粉蓋住,但依舊透出蒼白,下巴頜兒也變得漸漸地,——唯獨一雙漂亮的杏眼烏黑如舊,不過大得有些突兀。

再看身上,大紅色的繡花蹙金線牡丹夾襖,內里泥金小衣,華麗繁復,可是一雙雪白的手上,卻單薄得連血管都清晰可見。

忍不住一陣心酸,用力微笑,「好多了,是比昨兒好多了。」

初盈低頭掃了一眼,最近手上的確不是太好看,惹得母親傷心了,不著痕跡的縮回了被子里,轉而笑道︰「五妹的婚事定了沒有?」

宋氏輕聲嘆氣,「高不成、低不就。」——

初珍是皇後娘娘的妹妹,但卻是一個自甘為妾的姨娘所生。

攀附權貴的人嘴臉不好看,然而家境好的又看不上初珍,再者就是嫁妝的問題,宋氏也不想破費太多,因此一直僵持著。

「娘。」初盈往身後的枕頭里靠了靠,「還是把五妹好好嫁了。」靜了片刻,「只當是為我積福,再說她若是過得好,母親也省點心。」

何九兒死了,前世的「罪魁禍首」的謝長瑜,如今潦倒不堪,初珍當年只是一個任性的小姑娘,自己不想再去計較糾葛。

只要能夠平平安安的,和丈夫、兒子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願意去想了。

更何況,這一世的初珍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好。」宋氏眼中酸澀更重,——小女兒的話,听著像是撒手前的遺言,忍了忍淚意,勸道︰「別再去操心旁人了,好好照顧自己。」

******

晚上謝長珩回來,說起前面宴席上的熱鬧趣事,與妻子笑道︰「他們讓我把重哥兒抱出去,我借口天太冷沒答應。」

初盈輕聲嗔道︰「還好沒答應。」

謝長珩小心的探頭看了看,小家伙被放在床上,光滑如玉的小臉,俊秀的五官,正呼嚕呼嚕睡得香甜,根本無視父母在說話。

簡媽媽怕初盈累著,平時只是抱過來給她看一看,初盈又忍不住,每每都指使謝長珩過去抱孩子,半晌才舍得讓人抱回去。

「真是愛睡覺。」謝長珩想伸手去模兒子的臉,被妻子拍了一下。

「別動,吵醒他了!」初盈睨了丈夫一眼,要是等下兒子醒了,簡媽媽肯定又要把他抱走,以免吵著自己,「我想多看他一會兒。」

謝長珩笑道︰「有了重哥兒,你都沒功夫看我了。」

初盈抬頭瞪他,「沒見過還跟兒子吃醋的老子。」

話沒說完,重哥兒大約是被說話聲吵醒,突然睜開眼楮,眨巴著看了四周幾下,小嘴一咧,「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你看,你看。」初盈笑著埋怨,「重哥兒不願意了。」

謝長珩笑道︰「臭小子!」怕妻子累著,趕忙抱了兒子起來哄,但卻笨手笨腳的,弄得重哥兒不滿意,哭得更加厲害。

「四少爺醒了?」簡媽媽趕忙進來,「差不多該尿了,我抱出去看看是不是尿濕了。」又道︰「時辰不早,女乃女乃早些睡。」

「記得晚上讓女乃娘喂飽他。」初盈戀戀不舍的,看著兒子被人抱出了門。

謝長珩自己月兌了衣服,輕手輕腳的爬上床,鑽進被窩,「明天我準備去白雲庵一趟。」他不是那種別扭的人,倒不會因為上次和普世師太不快,而所有尷尬,「想看看普世師太在不在,等你出了月子過去拜訪一下。」

初盈怔住,——丈夫不是最討厭普世師太的,怎麼又突然想起……?轉瞬一想,很快便明白過來。

靜了片刻,開口道︰「天寒地凍的,讓個小廝過去打听就行了。」

謝長珩微笑道︰「反正這幾天我也閑著,還是自己去。」——

既然求人,心誠則靈。

「嗯。」初盈握住丈夫的手,將頭輕輕依靠了過去,「長珩……」心中的眷戀愈濃,但又不好說些不吉利的,只道︰「我會好好養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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