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初盈低聲問道︰「現在五爺怎麼樣了?」
「不清楚。」甘草同樣小聲,湊近跟著說道︰「听說人是撈上來了,還叫了大夫,應該沒什麼大礙……,就是現下天氣還涼,只怕凍住了。」
初盈松了口氣,——家里已經夠亂的,外面也不太平,要是小叔子再有點事,這家都要掀翻了,丈夫更是要焦頭爛額。
自己雖然不喜歡小叔子,上輩子還有積怨,但是這輩子相處這麼些日子,他也並沒有主動謀算自己,到底不想他年紀輕輕送了命。
不過他整天不著調的樣子,也的確讓人頭疼。
到了五房,先看見眼圈兒紅紅的晏氏,上前低聲,「大嫂……,五爺沒事,你身子不好慢著點兒。」又道︰「娘和大哥在里面陪著,這會兒五爺睡下了。」
初盈往里走,有小丫頭趕忙給她打了珠簾,晏氏跟在後頭,進門見謝長瑜昏昏然躺在床上,小聲問道︰「老五怎麼樣了?」
「沒事。」謝長珩親自拉了椅子與她,大約說了說大夫過來的事,總而言之,謝長瑜性命沒有問題,又對謝夫人道︰「母親,你要不要去歇一歇?」
「不用。」謝夫人眉色很是疲憊,淡聲道︰「你媳婦身子虛,坐坐就回去。我在這里陪著老五,等下他醒來也能抓著人。」
「我不礙事。」初盈忙道︰「長珩你還是陪著娘,說說話兒,我跟五弟妹出去,免得聲音太大吵著老五,讓他安安生生睡一覺也好。」
謝夫人眼里只有小兒子,沒有吱聲。
謝長珩兩頭丟不下,只得道︰「那你出去坐坐,就自己先回去。」
初盈微笑點頭,——因為身體不好,加上上午才從娘家撐了半日回來,還真有點累,出去到了偏房不客氣坐下,問道︰「好好的,老五怎麼會落水?」
晏氏冷笑,「說是在池子邊散心,雲錦和一個小丫頭跟著他,大嫂你也知道,他最近脾氣有些古怪,我也不好強行攔著,想著透透氣就回來了。」
初盈一听大有故事,輕聲問︰「然後呢?」
「說來可笑。」晏氏又是恨又是氣,冷笑道︰「他非要說在水里看見了蘇姨娘,要上前看個仔細,結果就……」頓了頓,「還好身邊有人,不然就……」
說著,眼淚又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這個丈夫叫自己又氣又恨,可是自己也沒想過要他死,而且還是為了一個死去的姨娘去死,把自己和兒子置于何地?傷心中,不免又幾分憤恨。
初盈有些猶豫,小聲道︰「怎麼听著怪怪的?像是中了邪。」晏氏擦淚,「大嫂你是說……,請人過來做場法事?」
「那倒不用。」初盈忙道︰「老五現在身子正虛著,哪里還經得起折騰?」萬一折騰出不是,豈不是自己的罪過?自己最近家里事多,難免有些陰影罷了。
晏氏嘆氣道︰「誰知道,許是蘇氏死了不吉利,家里不干淨。」
初盈頷首,「讓人打掃打掃,焚個香什麼的,再去菩薩面前上幾柱香。」不過是隨口一說,又陪著聊了幾句,實在精神不濟便告辭了。
自從生了重哥兒大出血以後,身體一直都很虛,總是想瞌睡,這一回去沒等謝長珩回來,又迷迷糊糊睡了半下午。
直到有人在耳邊喚她,「女乃女乃,起來用晚飯了。」
燭光下,謝長珩穿了一身蓮青色的素面長袍,頭上別了一支白玉簪,襯得劍眉鳳目格外出挑,更兼笑容溫和,——只是眼角卻有一痕掩不住的倦色。
為妻子、母親、兄弟、兒子,更不用說外頭一堆事情,便是個鐵打的人,也架不住事情堆在一起折騰。
初盈覺得心疼,面上不好帶出來情緒,親手給他盛了完湯,笑道︰「我也喝不了那麼多,你幫我喝點兒。」
紅釉碎花的小湯碗,甜白瓷小勺子,在淡黃濃香的滾熱雞湯里不斷踫撞,聲音清脆作響,謝長珩漫不經心的喝著,「剛才去瞧了一下重哥兒,頭抬得挺穩當了。」
初盈笑道︰「我听人說,小孩子就更吹氣一樣,一天一天就長大起來。」
謝長珩微微頷首,「等他長大,我身邊也多個跑腿兒的人。」
兒子才得兩個月大,就想著使喚人了?是覺得累了。
初盈面上微笑著附和,心里卻是復雜,——打定主意以後少叫苦,盡量不要再給丈夫增添負擔,別把好好的人壓垮了。
吃晚飯,夫妻倆去看兒子逗著玩兒,氣氛好了不少。
第二天中午謝長珩回來,臉上居然有些喜色,進門避開了人,微笑道︰「告訴你個好消息,皇後娘娘懷孕了。」
「真的?」初盈先是驚訝繼而歡喜,——從前姐姐壓力太大,現在因為太後那邊松手了不少,加上又懷孕,日子應該會舒心一點了。
再說懷孕也好,免得還要去懿慈宮晨昏定省受氣。
初盈笑道︰「等空了,做件小衣服什麼的。」
「你還是先歇著。」謝長珩怕妻子累著,而且現在家里事多,也盼著妻子能夠早點養好,至少把內宅安定住,「這幾天娘的精神不太好,老五媳婦也分不開身,我跟娘商量了下,還是暫時讓老二媳婦管著家。」
盛二女乃女乃?初盈想著她那雁過拔毛的性格,不過……,眼下也沒有別的選擇,因而只是微笑,「也好,老二媳婦是個伶俐的。」
謝長珩問道︰「重哥兒今天鬧人沒有?」
「挺好的。」初盈想起粉團兒似的兒子就一陣柔軟,說了些重哥兒的趣事,方道︰「等下吃了飯,我跟你一起去瞧瞧老五。」
自己是做嫡長媳的,這個時侯不去看望小叔子說不出去。
謝長珩點頭,「嗯,瞧瞧便回來。」
說起自己這個兄弟,實在有心無力,——算是徹底的養廢了。
但願這次能夠養好身體,以後也不盼著他做官走仕途,只要好好的守著妻兒,老老實實的過一輩子,家族自然會供養著他。
不惹母親生氣和操心,就算是他的懂事了。謝長瑜的病沒有什麼起色,大夫來了好幾個,太醫也瞧過,看不出什麼大毛病,只是開了藥讓好好養著,慢慢的補一補。
倒是慢慢的能下床了,只是人還是有些恍恍惚惚的,時不時的,還總是說自己瞧見了蘇宜君,惹得謝夫人又是一陣落淚。
這副半瘋半傻的樣子,怎麼看都像是心病,不是醫藥能夠根治的。到了四月里頭,傅家二女乃女乃金氏生了一個兒子。
初盈讓人準備了賀禮,洗三那天,那親自回去給佷兒添了盆,——只是回來以後,听說外省的局勢越發不太平了。
秋高馬肥,再往後幾個月很容易會起戰事。
初盈想著家里一直氣氛低沉,想找點喜慶的事情,便跟盛二女乃女乃商量著,把凝珠和浮晶的親事給辦了。
五月里嫁了凝珠,七月初嫁了浮晶,二人改職做了管事媳婦。
重哥兒已經半歲多了。
天氣熱,現□上穿的也少,一張大紅色的白子嬉戲圖肚兜,外面罩個小衣,肉呼呼的在床上爬來爬去。
過幾天就是錦哥兒的周歲生日,現在可以扶在床邊站立。
兩個小家伙,一個在床下扶著床沿挪來挪去,一個在床上坐著吮吸手指頭,因為孩子的天真無邪,到底給家里添了不少樂趣。
就連因為小兒子憂心的謝夫人,看著粉團兒似的兩個嫡親孫子,臉上也不禁露出笑容,與眾人說道︰「這就快了,等年下都會走路說話,那才有趣呢。」
初盈和晏氏都知道婆婆心情不好,時常一起帶了孩子過來。
「啊啊啊……」重哥兒依依呀呀的,烏黑的眼楮盯著錦哥兒的桂花糕,仿佛知道那是好吃的,甚至還有些著急的樣子。
惹得謝夫人笑道︰「饞嘴貓兒似的。」讓人拿了一塊兒,吩咐道︰「雖然沒牙,掰碎了一點點吃,也還是可以的。」
晏氏便笑著逗錦哥兒,「給你四弟咬一口。」
錦哥兒目光警惕,把桂花糕拽的緊緊地,根本沒有撒手的意思。
初盈笑道︰「我們錦哥兒怕人搶東西呢。」
晏氏輕聲嗔了一句,「小氣的家伙。」
錦哥兒竟然像是听懂了,嘴一咧,忽地哭了起來。
重哥兒瞪著眼楮看向哥哥,倒不哭,反而咯咯的笑,惹得初盈啐他,「小淘氣,還敢取笑你三哥呢。」
眾人見了都是覺得好玩,笑做一團。
平日里,也是時常因為兩個小家伙打岔,才能讓氣氛活躍一點,謝夫人的心情也會暫時分散,臉上帶出些許笑容。
謝夫人笑道︰「我看重哥兒皮實的很。」
「可不。」晏氏接話笑道︰「錦哥兒就是秀氣了點,還是做哥哥的呢。」哄了哄錦哥兒不哭了,「以後可別隨便就哭,長大叫人笑話呢。」——
丈夫瘋瘋癲癲的,五房又不能繼承謝家祖業,將來仰仗長房的地方多了,只要不涉及到兒子的利益,好听的話自然要多奉承幾籮筐的。
兒子錦哥兒雖然年紀大半歲,但是將來分家產的時候,可比重哥兒差遠了。
好在自己也不在乎這些,本身嫁妝就不少,丈夫又是嫡子,分得家產至少比三房充裕多了,——只要錦哥兒平平安安的,別的都可以不去計較。
晏氏一向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和位置,從來不去做逾越的事。
晏氏的性格,初盈一向都是瞧得清楚的,只是奇怪,最近盛二女乃女乃也老實了,雖然又開始主持中饋,卻變得安分守己起來。
盡管瞧不明白,不過總歸說來是好事一樁。
日子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雖然平緩,暗地里卻有著急促的暗流在涌動,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炸出來,多多少少讓人有些擔心——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幾天,果真出事了。
「你說什麼?!」初盈瞪大了眼楮,不可置信的看著甘草,——現如今凝珠和浮晶已經出嫁,夜里不再當差,「衣服里面有東西?」
「是啊。」甘草一臉驚魂未定,小聲道︰「真是狠吶,居然把東西縫在了棉衣里,要不是春日里拆洗,誰會猜得到?听說叫了大夫過來,說什麼不清楚……,大爺當場就摔了東西,這會兒夫人還暫且不知道呢。」
初盈喃喃道︰「瞞不住的……」
一定,一定是蘇宜君!
除了她,別人不可能對謝長瑜的衣服做手腳。
居然封了藥包在冬天的厚面衫里,難怪總覺得謝長瑜最近瘋癲的厲害,竟然是受了藥物的刺激,偏生又隱蔽又是慢性不明顯,——要不是到了春天拆棉襖,真是讓人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
這一招,真是狠!
毀了謝長瑜,同時也毀了晏氏,毀了謝夫人!
初盈心里一陣惶恐,也不知道謝長瑜中毒深不深,往後還有沒有復原的可能?要是不能的話,……這個家,只怕馬上就要亂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