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悲喜(下)
謝長珩陰沉著一張俊俏的臉,像是要把人撕了。
直到初盈進來,臉上神色方才轉緩幾分,——看著風吹吹就要飄走的妻子,趕忙上前招呼她進門,讓了坐,「喝點熱茶。」
平安低著頭捧了茶放下,無聲無息出去。
「真的縫在棉衣里?」初盈輕聲問道。
「是。」謝長珩坐在另一旁,指關節握得發白,「不止一件,好幾件衣服夾襖里面都有東西,布囊很小很薄,平時穿在身上根本感覺不出來。」——
既然是存心做手腳,那肯定是小心謹慎不讓人發現的。
蘇宜君是什麼人?對于謝長瑜來說,別說她做手腳,就是親自下了毒藥給他喝,只怕也會笑眯眯喝下去。
她的一步死棋,實在算是用到了極致。
初盈沒在多做糾纏,轉而問道︰「老五的病情怎麼樣?」
「大夫讓養著。」謝長珩眼里閃過怨恨、失望、傷痛,眼底深處,隱藏著一抹淡淡的無力,「沒人敢擔保。」
初盈沒有吱聲,——如同自己的病一樣,來的大夫總是沒句準話兒,這就說明大夫也沒把握,好不好全看病人自己。
眼下謝家真是多事之秋,靜了靜,問道︰「娘那邊……,還是不要說了?」
自己一個養病的,小叔子一個瘋病的,底下還有兩個女乃女圭女圭,要是再添上婆婆跟著病倒,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謝長珩頷首,「我知道,已經吩咐下去。」
「那就讓老五靜養罷。」初盈也沒有更好的主意,無聲默默。
「哼!」謝長珩卻是恨意難消,冷聲道︰「老五這輩子,都是被這個女人給害了!」
謝長瑜被蘇宜君害了?初盈低頭不語,——一個現在半瘋半傻,一個已經死了,到底是誰害了誰,這兩位還真不好說清楚。
但在最初,卻是一對情深意切的愛侶。
可惜這些話不便對丈夫說,畢竟在丈夫的眼里,總是偏心小叔子的,那麼只能是蘇宜君有錯,——要不是她痴心妄想,又怎會造成今天的局面?
但如果蘇宜君在天有靈,只怕卻要怨恨謝長瑜,——若非謝長瑜拉拉扯扯,單純肯定不至于去私奔,也就不會淪落為妾,最終走到以死報仇的地步。
謝長珩眼里閃過恨意,涼聲道︰「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那口氣,恨不得要把蘇宜君挫骨揚灰!
然而事到如此,蘇宜君畢竟人已經死了,還能怎樣呢?總不能真的……,不過蘇宜君的生母和弟弟,只怕今後的日子就艱難了。
不過自己家的事都顧不過來,哪里還有閑心管別人。
初盈看著面帶倦色的丈夫,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長珩……,回去歇歇。」起身拉他,「咱們一起去看看重哥兒,陪他玩兒會兒。」
看見兒子,彼此的心情都會好一些。
******
初九這天,正好是皇帝四十歲的萬壽節。
皇帝登基有幾年了,眼下雖然還有燕王這個心月復之患,但是朝中局勢漸漸控制,太後不能再作威作福,怎麼著都應該熱鬧慶賀一番。
初盈身體虛弱不假,但是隔了一年沒有進宮,加上姐姐初慧又懷孕了,無論如何都要親自去瞧一瞧。
一大早天還沒亮,就按照外命婦的繁瑣服飾打扮起來。
「可惜不能帶你去,小家伙。」初盈臨走前,還去看了一眼在睡夢中的兒子,——能看出眼楮是圓圓的杏眼,像自己不像丈夫,加上女乃女圭女圭都是肉呼呼的,怎麼都瞧不出丈夫的綽約風姿,反倒虎頭虎腦的。
重哥兒還嘟了嘟嘴,在夢中翻了個身繼續睡得香甜。
到了宮里,一番叩拜參見的儀式下來。
初盈覺得有些乏力,好在初慧是知道妹妹情況的,悄悄的吩咐了內侍照顧著,及早安排了座兒,免得把妹妹累著了。
初慧現在近八個月的身孕,行動十分不便,只是象征性的主持了前面儀式,剩下的便暫時交予蔣昭儀,自己回了鳳棲宮歇息。
「瞧著氣色還不錯。」初盈在外面多周旋了一會兒,才偷偷溜來,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姐姐,還模了模她的肚子,「等入秋就差不多了。」
初慧擔心道︰「你怎麼樣?」
當著姐姐的面,初盈哪里敢說實話讓她擔心?只是笑道︰「我這不是好好的?重哥兒也是個能吃能睡的,瞧著不似他爹,倒越發的像個憨小子。」
初慧笑道︰「小孩子能吃能睡才好,豆芽菜似的才叫人擔心呢。」
正說著話,哥兒和福哥兒從前面趕回來。
哥兒已經入學上了籠頭,加上隔了一年沒見,年紀大了些,到不似小時候那般愛撒嬌,上前叫道,「四姨。」
福哥兒也喊了一聲,——不過他是在皇宮出生長大的,和初盈並不熟。
不像哥兒一本正經走完禮儀,到底還是親近,湊過去笑著問道︰「小表弟呢?我還沒有見過他呢。」
初盈笑道︰「將來大一點,自然有機會進宮見面的。」
哥兒點了點頭,又看向母親的肚子,「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要是弟弟我就陪他讀書,要是妹妹我就給她好吃的。」
初慧微微一笑,「你是長兄,將來要多照顧著弟弟妹妹。」
對于她來說,這一胎如果是皇子那叫錦上添花,即便是公主也很好,反正前面都有兩個嫡子,只要一切平安即可。
沒過多會兒,萬壽宴開席的時辰到了。
初盈坐在了母親身邊,又是一陣親密低語,——隱隱的,听見席間有些輕微議論,不過都很隱晦,無非是擔心太後的病和皇帝的態度。
這種時候,宋氏和初盈當然慎之又慎,皆是低頭吃菜。
孫昭媛坐在主席的下側,眼見眾人把目光投向傅氏母女,又不時打量今日獨坐的王太後,再加上皇後隆起的肚子,真是叫自己心里一陣堵得慌。
姑母一意孤行,鬧得現在皇帝也不喜歡自己。
眼看姑母病得不輕,將來姑母的事一出,孫家落敗是必然的,更何況二房又更長房不同心,——只是自己這一輩子才開始,難道就要在皇宮里孤獨終老?
因此滿席的人都是喜氣盈腮,獨她黯然傷神。
正吃著席,有懿慈宮的內侍匆匆過來——
孫太後有些不好。
「皇後你有身孕走得慢,還要主持宴席。」王太後自己先站了起來,頗有幾分上位者的氣勢,不緊不慢道︰「哀家帶著孫昭媛等人過去,你且不用急,等宴席吃完了再過來就是,記著小心自己的身子。」
這語氣,讓大殿內的外命婦都是一怔。
眾人心里皆是清楚,孫太後飛揚跋扈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初盈吃完宴席回了府,等到次日,听說孫太後昨兒並沒有大礙,——不免奇怪,既然不是突然病得重了,何以在宴席上大肆宣揚?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病了。
到底是孫太後跟皇帝賭氣?還是……,有人故意抹黑她?
若是故意抹黑……,只怕孫太後本來只有三分病,也要添成七分,——那個被她看不起的,當年丫頭生養的卑微皇子,如今也敢跟她叫板了。
不過今天是皇帝大喜的日子,想來多半是後者。
謝長珩回來微微一笑,「倒也有趣。」
心情很好似的,晚上逗了兒子讓章女乃娘抱走後,仍然有些睡不著,側身躺在初盈的身邊,不斷纏繞她的頭發,「若再早兩年,何曾會有今天的事……」
「哎……」初盈喊了一聲,丈夫的手慢慢的不老實,伸進了自己的衣服里,——自從懷了重哥兒以後,都隔了一年半多沒有親熱過。
主要是丈夫擔心自己身體受不住,好幾次興起最後都算了。
要說如今雖然虛點,但也不至于一番男女之事就暈倒,只是……,初盈自己是羞于提出來的,就拖拖拉拉到了現在。
說起來,還是因為謝長瑜中間病倒了,婆婆才沒有顧得上長房妾室的事,倒又賺著半年清淨的日子呢。
謝長珩已經俯身下去,輕輕的嘗了一口,「今兒覺得身子怎麼樣?」
初盈有些面紅,——說不好丈夫擔心,說好,豈不是自己很想做點什麼?支支吾吾了半晌,細聲道︰「還行……」
「我等下輕一點兒。」
初盈聞言覺得更加窘迫了,咬著唇沒出聲兒。
感受著丈夫熟門熟路的解了衣服,把自己剝得干干淨淨的,那些時隔一年多的熟悉感覺,在潮水般的下不斷涌來。
本來身體就有些虛,眼下被折騰的更加無力嬌軟。
「阿盈……」謝長珩一面親吻著她,一面低聲道︰「眼下家里事情多……」嘴上說著話,手上卻不知道模向了哪里,一陣揉捏,「等老五好轉一些,朝中的局勢再平靜一些,我就去滄州一趟……」
滄州?初盈有一剎那的恍惚,突然感覺到胸前一熱,大腦更加混亂了。
「滄州有個出名的名醫……」謝長珩將自己填進妻子的身體,感受著久違的溫暖的包圍,在意亂情迷之前,輕聲道︰「一個一個的找,總有一個大夫能治好你……」
******
次日甘草進來收拾房間,——她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狀況,有些發窘,飛快的卷了被褥出去,大半個上午都沒好意思說話。
簡媽媽聞訊進來,卻是高興道︰「女乃女乃的身子是不是好些了?」
到底好些沒有不清楚,不過一番魚水之歡過後,心情不錯,初盈對鏡自攬覺得氣色紅潤了些,便點頭,「是好些了。」
簡媽媽笑道︰「這就對了。」又道︰「女乃女乃只要往好了里想,多調養調養,將來再給四少爺添幾個弟妹,整天兒女繞膝的,有什麼煩心事都忘了。」
初盈自己別了一根碧玉簪子,扶了扶,「我也想早點好起來,不然整天偷懶,家里的事一點都幫不上。」
外頭的事就不用說了。
眼下家里婆婆是整天心病郁郁,小叔子瘋瘋癲癲,自己連家務事都沒有管,總是這麼養下去不像話,沒有盡到做嫡長媳的責任。
眼下七月里,天氣依舊還是十分炎熱。
初盈不敢用冰,到了晌午端了微涼的酸梅湯解渴,還喂了重哥兒兩勺,——窗外明媚的陽光照在身上,有種雨過天晴後的溫暖和煦。
或許再養養,自己就慢慢兒的好了呢?
然而事與願違,這邊期盼的念頭還沒有琢磨完,外面就有小丫頭慌張跑來,一臉驚慌道︰「大女乃女乃不好了!」
簡媽媽听著不吉利,斥道︰「胡說什麼?!」
「不、不好了。」那丫頭像是被嚇丟了魂兒,根本顧不上禮儀,瑟瑟發抖道︰「五爺他……,他、他,……投繯了。」
「你說什麼?」初盈急得失神站了起來,手上的琉璃碗「 當」摔在地上,跌破了一個大角,還在地磚上滴溜溜亂滾,「你再說一遍?!」
那丫頭「哇」的一聲大哭,「五爺沒了。」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初盈顧不上細想,眼下丈夫還沒有回來,婆婆那邊不知道得了消息沒有,晏氏肯定早就哭暈,急忙起身,「我這就過去……」
卻是起得猛了,弄得自己一陣頭暈眼花的。
「女乃女乃!」簡媽媽急忙去扶她,「歇一歇,歇一歇再走。」
「走。」初盈急得跺腳,穩了穩心神就往外邁步。
小叔子投繯了,自己哪里還能夠拖拖拉拉的?不然婆婆知道了,丈夫知道了,會怎麼看待自己?好好的,謝長瑜怎麼就想不開了呢!
一到五房的院子,就听見上上下下一片抽泣哭聲。
初盈叫住一個丫頭,「你們五女乃女乃呢?」
還沒等人回話,就見婆婆謝夫人臉色煞白趕了過來,根本就沒瞧見自己,踉踉蹌蹌往里屋奔去,「瑜哥兒!瑜哥兒……」
「娘。」初盈趕忙咬牙追上,「娘你別著急……」
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謝夫人早听不見別人的話,只是一步步的走到床前,看著已經斷了氣的小兒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聲尖叫,「……我的老五啊!」
「夫人!」
「女乃女乃!」
屋子里頓時亂作一團,有忙著去扶暈倒的謝夫人的,也有擋著怕撞著初盈的,還有給晏氏揉胸口的,成了一窩熱鍋上的螞蟻。
初盈喊了幾聲,奈何聲音小周圍又太嘈雜,根本沒有人听得清。
「怎麼出了這樣的事?!」盛二女乃女乃聞訊趕來,——雖然面上看著著急,到底沒有其他人的悲傷,八面玲瓏的安排人,「快讓夫人到側屋躺著,等下請大夫過來瞧,瞧完了再看看五女乃女乃。」又對初盈道︰「大嫂先去隔壁歇著,這里有我。」
初盈豈能真的過去歇著?搭著簡媽媽的手,跟著去了婆婆那邊,在旁邊找了椅子坐了,等著大夫過來診脈。
盛二女乃女乃在外面忙了一陣,進來道︰「我已經讓長盛去宮里報信,大哥很快就會回來的。」又裝模作樣擦了擦淚,「大嫂你說……,老五怎麼就想不開了呢。」
初盈沒空跟她做戲,問道︰「五弟妹怎麼樣了?」
「還好,到底年輕。」盛二女乃女乃一陣感慨,唏噓道︰「不過……,五弟妹也真是太年輕了。」
意思是,晏氏不到二十就要守寡做寡婦。
初盈是清楚這個妯娌的,每每想事總是讓人跟不上思路,眼下最要緊的是婆婆謝夫人,哪里輪到考慮晏氏守寡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更何況是這麼大的一個小兒子。
婆婆原先就夭折了一個兒子,才會對小叔子多有寵溺,如今又……,這個消息只怕難以接受,可別再把自己給氣倒了。
還有丈夫,——謝長瑜再不成器,那也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啊。
而且謝長瑜是怎麼投繯的?守在身邊的丫頭婆子們,當時都做什麼去了?少不了又是要陪葬一些人,又是一番人仰馬翻。
在等待丈夫回來的時間里,初盈覺得度日如年。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狀態實在不太好,停更一個星期~~
下星期五,27號繼續更新,這期間我會慢慢的寫,爭取後面一口氣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