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秀英轉過只剩皮骨的臉,對朱元璋道︰「元璋,我知道你不肯認錯,也不能認錯……可是,咱們老朱家欠老五的實在太多了,這輩子都還不清哪……如今……我先走了……替老朱家……還老五……一條命……」
朱元璋慌了,連聲道︰「不!不!我這就去下詔,免了老五的罪!下詔罪己!罪己!大不了我遜位,讓標兒當皇帝去!你得好好陪在我身邊……」
馬秀英搖頭道︰「晚了……晚了……人命……只能用人命來填……」朱元璋也忍不住,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馬秀英吃力的撐起半邊身子,對所有人說道︰「你們……但凡能有機會的……替我給老五傳句話……老朱家對不起他……如今我替老朱家還他一條命……只求他看在我這個大嫂的份上……將來老朱家若是有難……能拉一把……拉一把……」言畢,喉管咯咯一響,胳膊再也支撐不住身軀,轟然倒在了床上。
「秀英!」「母後!」朱標放聲痛哭,余者哀痛失聲。是日,馬秀英拒服藥而薨,年五十一,詔謚孝慈高皇後,葬于鐘山之陽。消息傳出,應天軍民戶戶戴孝,家中立牌位供奉者不知凡幾。
天氣微暖,胡俊成騎在馬背上有些得意。憋屈了這麼多年,終于有了出頭的機會,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大明朝第一衙內的身份逛上大街。自己的老爹太過小心了,掌握著那麼大的力量居然連自己這個兒子都能瞞過,不過現在好了,應天的一切已經在掌控之中,只要自己的老爹稍微一用力,整個皇宮就成了老胡家的傀儡。到時候,自己的老爹在明面上是宰相,管著百官,暗地里是操控傀儡皇帝的主使,管著皇帝,自己的日子麼,不亦快哉!
只是可惜,事到如今自己的老爹還是那麼小心謹慎,還想著在東宮插一手,那個什麼勞什子太子從或不從有什麼打緊?等皇帝都操控到手上的時候,廢個太子很難麼?真是的!不過嘛,也好,皇宮里的女人自己雖然看著眼饞,卻不方便下手,可東宮里嬌滴滴的宮女卻是容易上手得緊,偶爾進去廝混一番,也是爽利!
想到這里,胡俊成的郁悶一掃而空,干脆馬鞭一抽,撒開馬蹄狂奔起來。街道上都是來往行商的人群,看到斜刺里突然沖出一匹健馬紛紛躲閃,一時間整個街面上雞飛狗跳。胡俊成一邊看著人們狼狽不堪地躲閃,一邊興奮不已︰娘的,有權有勢的日子果然痛快!縱馬踏人如踏狗啊!
正在疾馳的時候,拐角的小巷里突然推出了一輛裝滿柴薪的大車,胡俊成胯下的馬從來都是在馬廄長大,沒上過戰場自然也就沒見過這等架勢,遠遠地沖過來,堪勘在大車前剎住了腳步。馬背上的胡俊成沒坐穩,一下子從馬背上被甩了出去,重重地落到了地面。
趕車的連忙停下車,上前就去扶胡俊成。胡俊成早就被摔得七葷八素,罵咧咧地正想揪住趕車的車把式,誰知車把式一手頂了頂壓得極低的斗笠,露出一張胡俊成極為熟悉的臉。
「毛……」
毛驤的臉已經扭曲到變形,陰森森地說道︰「姓胡的,今日老子就替大帥報仇!明日便誅你胡家九族!」不待胡俊成再開口,便一掌按到了胡俊成的心口,掌力一吐,胡俊成的心髒頓時被震破。胡俊成原地抽動兩下,立時氣絕。
毛驤又拉低帽檐,慌張地高呼道︰「死人啦!死人啦!胡衙內死啦!快跑啊!」
街面上的百姓先是被胡俊成嚇得驚慌失措,然後又听說死人了,听說快跑,頓時起身如鳥獸散,一條街上立刻沒了人影。待胡家的家丁氣喘吁吁地追過來時,留下斷了氣的胡俊成。嚇破膽的家丁也不敢再回府,直接月兌下家丁衣衫到處逃竄。
「哼!你不過一個落魄汗王的庶出女而已,能有今日已經是造化,」胡府的內宅里,胡惟庸冷著臉對燕萍道,「你想走,留下圖紙,到城外的庵堂里當姑子去!回到他身邊,斷然不可能!」
燕萍冷笑道︰「他都這樣了,難道你還不知足麼?我只不過想讓他親手結果我也不成麼?讓我去做什麼姑子!」
胡惟庸伸出手,模了模燕萍的臉蛋,揶揄道︰「只恐怕,他連殺你的興趣都沒有!乖乖地帶發修行去吧,將來還有你的用處,只要你願意,就算封你個皇妃都可以!」
燕萍憤怒地扭過頭,躲開胡惟庸的手︰「不稀罕!一死而已,誰在乎!」
胡惟庸森然笑道︰「是啊,我是老頭一個,哪比得上他年輕力壯!不過……他的死活可是在你一念之間,你若是繪出火炮圖紙,或許還有挽救的余地……」
燕萍怔怔地看著胡惟庸,半晌說不出話來。
胡惟庸冷笑一聲,招手道︰「來人,從密道送劉夫人去城外庵堂修行!」一張老臉湊到燕萍面前道︰「徐達的大軍不日便到青甸鎮,你的時間可不多了!」燕萍一臉不甘地被人帶走。
一個家丁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跪在地上道︰「宗主!宗主!不好了!少宗主在街上騎馬遇上一輛大車,從馬背上落下摔死了!」
胡惟庸臉色劇變,厲聲道︰「放屁!有那麼湊巧的事?當我是白痴?查!把全城趕車都抓起來!查出來,到底是毛驤干的還是劉雲霄干的!」
……………………
朱元璋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宮女們替馬秀英換霞帔、涂胭脂,心里思緒萬千。從濠州被困開始的一件件往事流水般地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馬秀英胸口上那塊被烙餅燙傷的印記如同尖刀一般狠狠地刺進了朱元璋的心窩。直到此時,朱元璋才恍惚記起,濠州突圍那些日子,自己的結發妻子似乎從來沒吃過一頓飽飯,省下的口糧都給了自己;登基之後,馬秀英非但沒置辦過一件首飾,反而嘗嘗變賣一些首飾,為的就是周濟那些貧民。為什麼自己當時就沒被感動過?
「秀英……兄弟們哪……朕……我後悔啊……」朱元璋眼前一片模糊,低聲喃喃道,「連標兒看我的眼神都滿是恐懼……我真的是孤家寡人了麼……」
「啟奏萬歲!」一個聲音將朱元璋拉回現實,門口內侍躬身道,「鎮撫司毛驤有要事求見。」
朱元璋皺了皺眉頭︰「讓他進來吧!」
毛驤快步走進門,跪下行禮道︰「萬歲!今晨,胡惟庸之子胡俊成鬧市縱馬,遇大車躲閃不及墜馬而亡;胡惟庸正下令在全城大肆搜捕車把式押到應天府拷問。」
朱元璋冷哼一聲道︰「這個家伙膽子太大了!胡妃栽贓的事老子還沒來得及過問呢,他就折騰這事兒!哼!老五一家的案子他也月兌不了干系!你先派人到他府上盯好了,等皇後發喪之後再罷了他下詔獄訊問!」
毛驤一頓,又叩頭道︰「臣萬死,臣查出,劉府縱火案確為胡惟庸指使,又,給魏國公傳旨的欽差昨日在江都被伏擊劫殺,僥幸月兌身,並擒得死士若干,據招供,亦是胡惟庸派出……」毛驤口中這麼說,其實心里一點兒底氣都沒有,查了幾天,一直都搜集不到有力的證據,所以他已經下定決心︰栽贓!只要萬歲松口把胡惟庸下詔獄,他就有絕對的把握滅胡惟庸的九族。
朱元璋臉上的怒氣已經升騰了起來︰「他想做什麼?劫殺欽差?想要造反?」
「萬歲!萬歲!」趙十兩匆匆忙忙地跑進來,不及行禮,急道,「傳旨的內侍回來了,可卻說,萬歲給魏國公的聖旨被人調了包!」
「什麼?」朱元璋怒氣更盛,「叫進來!」
欽差連滾帶爬地跑進來,直接哭訴道︰「萬歲,奴婢萬死!聖旨在半途被人調了包!萬幸魏國公察覺……」說著,手中已經捧出了一個錦盒高舉過頭頂。
朱元璋臉色微變,追問道︰「魏國公怎麼說?」
欽差回答道︰「魏國公說,天威不可忤,就算是假的,也得遵循,奴婢啟程回京的死後,魏國公已經照旨執行了!」
朱元璋臉色松了下來,接過錦盒打開,上面是徐達的一封私信,朱元璋拆開私信匆匆看了一遍,臉色接連數變;旋即又將下面的聖旨打開,一看之下,頓時怒發沖冠,狠狠地將聖旨摔到地上,咆哮道︰「反了!反了!這是要陷老子于不義!這是要殺老五!還要殺老四!這是要老子當昏君!他以為老四老五死了,他就能整個朝堂一家獨大?做夢!毛驤!你立刻帶人給老子去抓!不要理由,就抓!九族!一個不漏!牢房里關不下的都直接砍了!凡是有牽連的朝廷官員一個都不準放過!老子要拿這些畜生的人頭祭秀英!」
「臣遵旨!」毛驤臉色一凜,鄭重下拜,他終于等到了他想要的結果。鎮撫司里已經準備幾萬斤的柴薪,毛驤下定決心讓有些人嘗嘗親人被活活烤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