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遠處那條船上,傳來歌女清亮縹緲的歌聲——
梨花香,愁斷腸。
千杯酒,解思量。
世間事,皆無常。
為情傷,笑滄桑。
萬行淚,化寒窗。
…………
我與他站在船頭,一動不動,竟皆是听得痴了。懶
歌聲漸漸遠去,許久許久,我略動了動,他像是回過神來,低低地說道︰「不知是誰做的這首梨花辭,難得是詞好,那女子唱得也好。」
我接口道︰「可惜只有半闕。」
他淡淡一笑,似是有些悵然︰「許是這世間許多事,便是只因余韻未了,不得完全,才這般惹人思量。」
我不禁也有些傷感起來,又不願與他共生感嘆,便轉言說道︰「天色不早了,咱們回去罷。」
他點點頭,攜了我的手,向船艙內而去,吩咐小廝道︰「去讓船家攏到岸邊,夫人要回去了。」
我臉上一熱,幸喜天色漆黑,無人看見,偷偷握了握他的手,悄聲道︰「你說誰是夫人?」
他回過臉來,岸上的燈光襯得他目光格外清明,他笑道︰「這里難道還有第二個夫人?」
我故意轉過頭去不理他,心里卻是甜絲絲的,比這江南的菱角還要脆甜。
晚間他送我回了房,便去隔壁住下,我雖身上疲累,卻是睡意全無,坐在桌前,挑了挑燈花,望著牆上搖曳的影子,心思早已飛出房去。蟲
宮闈爭斗,絕巧心機,這些往事,竟然都像隔世一般遙遠。
我緩緩回頭,望著鏡中的自己,近來我身子大好,臉色也豐潤了不少,比兩年前的病體憔悴,竟如同判若兩人了。
我微微咬住嘴唇,淺淺一笑,鏡中的女子百媚頓生。
素蘭和蘇秀早已睡下,我展開被子,躺了下來。
月朗風清,檐下有燕子睡夢時發出低低的呢喃聲,這樣的江南,真是讓人流連忘返。
若是此生皆能與他如此這般朝夕相守,我又有何遺憾……
耳邊漸漸又想起那湖上歌女渺渺的歌聲,繚繞著,纏綿著,隨我繾綣入夢。
淡雅的歌調默默一變,竟是珺瑤的古箏在幽幽作響——
燈影漿聲里,天猶寒,水猶寒。
夢中絲竹輕唱,樓外樓,山外山。
…………
遙遠的箏聲卻讓我的心緩緩提了上來,似是又回到了紫巔城,院子里有靈芸爽朗的笑聲,我想要和她說話,開了門,卻赫然看見惜文站在門前。
我吃了一嚇,顫聲說道︰「你……你怎麼在這兒?」
惜文臉上帶著笑意,踏進房來,柔柔地說道︰「許姐姐在等你,你怎麼不去?」
我恍惚著說道︰「好久沒看見珺瑤了,我也真該去看看她。」
惜文的聲音甜美卻又魅惑,她低聲在我耳邊說道︰「許姐姐想念你得緊,你快去罷!」
我木木地應著,出了門,轉過抄手游廊,一步一步向雪瑢軒而去。
房門上有著斑駁的痕跡,我想要推開門,卻怎麼也不敢伸手。
眼前的房門陡然打開,狂烈的風似乎要將我直直地吹進房去,我下意識地抓住門框,仰起頭卻又看到惜文的臉。
惜文的臉上此刻已沒有一絲笑意,她冷冷地說道︰「你還等什麼?」
說著,她便伸手來掰我的手,我死死抓住門框,卻怎麼也喊不出聲。
遠處又傳來靈芸焦急的聲音︰「姐姐!姐姐!」
我終于破聲尖叫,從噩夢中驚醒。
頭上是涔涔的冷汗,我顧不得擦,下床胡亂穿了鞋子,打開|房門快步向隔壁而去。
猶豫了片刻,我輕輕敲響梁王的房門。
敲了幾下,他卻始終不出來應門,我心中有些急了,低聲問道︰「你在麼?」
手上稍微用力,房門咯吱一聲響,竟自打開了。
我一怔,心下登時慌了,顧不得別的,忙推門進去,雖然不曾燃燈,但借著月色,房中仍可一覽無余。
他、他竟不在房中!
我頓時大急,機伶伶打了個寒戰,顫聲喚道︰「你別嚇我,你在哪?」
房里靜悄悄地,一絲聲音也無。
我又驚又嚇,幾乎要哭出聲來,只覺瞬間孤苦無依,在房中團團轉了幾圈,才想起該叫人過來。
我幾步出了房門,不小心竟直撞在一個人的身上。
我剛要驚叫,那人已掩住了我的口。
我定楮一看,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梁王。我的心陡然放了下來,眼淚,卻也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他看樣子似乎是剛從外面回來,仍穿得整整齊齊,他將我拉進了房,點上燈,這才溫言問道︰「容兒,你這是怎麼了?」
我眼楮也不敢眨地看著他,嗚嗚咽咽了半天,才說道︰「我以為你不見了。」
他淺淺一笑,將我抱在懷里,低聲說道︰「小傻瓜,我怎麼會離開你?」
他將我的雙手握在手心,他的手掌中傳來陣陣暖流,我這微微顫抖的身子,漸漸平復了下來。
他心疼地說道︰「瞧你,凍得渾身冰涼,快到床上去。」
他不由分說地將我抱上了床,用被子幫我包起來,伸手替我將枕上的長發理好,免得壓住。
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臂,說道︰「你怎麼半夜出去了?可是有什麼事?」
他眼神一黯,卻又不想多說似的,只是柔聲安慰我道︰「沒事,別亂想。」
我不依,只是抓住他,追問道︰「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宮里……」
他回頭看著我,想了半晌,才沉聲說道︰「是我母妃……」
我急得坐起身來,問道︰「太妃娘娘?太妃娘娘怎麼了?」
他眉頭緊蹙,憂慮地說道︰「剛才縣衙來了消息,說母妃在一個月之前染病,讓我回去。本來傳信的人一早就出了宮,誰知一路找不到咱們……現在已經一個月了,不知道母妃到底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