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清早，大伙兒都默契地聚集到了院中。主子今日一身墨綠色竹葉暗紋錦袍，銀絲線滾滿邊，腰系祖母綠翡翠玉帶，頭一回見他身著錦袍，那渾身自然流露的尊貴之氣熠熠生光，絲毫不因發間的竹簪失色分厘。
聞得高空中爆竹聲聲雷動不止，一行四人朝著正院走去。主子走在最前頭，隨後是手捧長條細盒的無憂，後邊是我和子騫墊底，子騫依然刀不離身。
正院里張燈結彩，每隔三五丈便有一盞印著壽字的大紅燈籠，連著滿院的紅綢錦帶。這園子里本就是披金戴紅的，此刻更是漫天的紅色飛舞，這全然是李女乃媽猩紅指甲的翻版了。
原以為天色尚早賓客不會很多，接近了正堂才知連外城的七大姑八大爺都已經到了，人家特意趕了幾天的路程隔夜宿在了郾城的客棧里，天不亮便來霍府敲門了。
正堂里已是賓客雲集，放眼望去一屋子的綾羅綢緞、金銀珠翠，自古大家族的聚首不就是拼個你富我裕嘛！
剛踏進廳堂，入眼便是一幅巨大壽星圖，正中一個大紅壽字，下方的八仙桌上燃著成對的漆金紅燭，香爐里點插著三支煙氣裊裊的竹立香，桌子正中擺著半人高的壽星金身，金童玉女各站兩邊，壽星前供奉了壽桃和長壽面等吉祥物。
老夫人笑眯眯地端坐于朝南的壽位，身著黑底紅福的綢衣，領子和袖口滾邊瓖上了一道金邊，整個人精神抖擻富態安康。
東西兩側的首位均虛席以待，前幾位的面孔生疏，該是霍氏族中的長輩，霍老爺夫婦坐在一溜位子的中段，霍少爺夫婦和霍小姐已排在了中後部。
門口的丫鬟領了我們來到霍小姐後邊的位置，主子在紅楠木靠背椅中坐，我們三個侍立其後。
隨後門外陸陸續續進來好些老爺太太少爺小姐的，一一落座後，門口一聲拉長了調子的高喊，「獻禮開始！」同時廳內響起了喜慶的絲竹之聲。
從前排開始輪流獻上壽禮，看來霍府都是富貴親戚，皆是出手闊綽價值不菲，不是金佛就是玉雕。倒是霍老爺別出心裁地不知從哪覓得了一盤子白里透紅的蟠桃，個個大如秤砣。
不久便輪到了霍少爺，這大少爺今日不管往哪個人堆里一扎，眯著眼都能將他挑了出來。那渾身的金銀珠寶恐怕有數斤之重，單單金冠上那顆玳瑁就有鵝蛋大小。他攜了夫人上前賀道，「恭祝祖母佛心永恆、福壽綿長！」
「獻禮！」台前的明叔朗聲高呼。
霍少爺眼神一使，一名丫鬟捧了一支長方形錦盒走向了明叔，明叔打開蓋子向眾人展示，每個方向都停頓片刻，人群中頓時響起竊竊私語。
「這該值多少銀子哪！從未見過如此大的人參！」
「這人參至少得上百年啊！你看這成色！嘖嘖！」
「娘，這個人參長得像個小女圭女圭。」
……
「霍大少爺……百年人參！」明叔吊高了嗓門喊完，合上了蓋子，將人參交給了下人入庫。
霍少爺夫婦相視一笑，昂首挺胸回到了座位，順便投來一眼挑釁和不屑。
接下來霍小姐上場了，今日的她一襲金粉色雲煙衫，桃紅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手挽碧霞羅牡丹薄霧紗，雲髻峨峨，頭戴一支鏤空蘭花朱釵，可謂花容月貌、千嬌百媚、撩人心懷。
「恭祝祖母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甫一開口全身便酥麻得不行，那聲音仿若黃鶯出谷婉轉悠揚，又多了絲綿軟。
她親手遞上一幅紅底金絲百壽圖，每個壽字都形態迥異各有千秋，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巧奪天工的手藝可媲美天上的織女，使得在場的人紛紛引頸相顧。
在一片贊嘆之聲中，霍小姐逶迤著曳地長裙回了座。
輪到主子獻禮了，但見他不緊不慢地從無憂手上取過長盒，從容地步向堂中，穩身站定，對著老夫人鞠躬三拜，「一拜外祖生辰快樂；二拜外祖福壽安康；三拜外祖頤養天年。」
老夫人露出和藹欣慰的笑容，滿面紅光愈發燦爛，「真是老身的乖孫兒啊！」
主子親自打開長盒，從里邊掏出一支卷軸，撥開束縛的紅絲線，卷軸「嘩啦」垂落下來，「這是修兒的親筆書畫，恭祝外祖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明叔下了台階迎過長卷，和另一僕從拉直平攤了向眾人展示。不得不說，這主子的畫工和書法真是一絕，群山疊巒連綿起伏，奇峰兀石間一棵老松傲然亭立，青山之間一道瀑布飛瀉而下，匯入山腳下的茫茫大海，遠處水天相接浩瀚飄渺，畫的兩側書著「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我說表弟，去年春節你就送了幾個字，這會老祖母大壽你又送幾個字，也有些太……節儉了些吧！」說話的正是霍大少爺。
霍老爺聞聲輕咳了一下，但這霍大少原本就因春香之事懷恨在心，好不容易逮著個大庭廣眾的良機當然不會那麼輕易放過。
「相公，再怎麼樣都是代表了表弟一片心意。表弟，對吧？」霍少女乃女乃出來打圓場。
主子不置可否，靜默不語。
「婦人之見！若都如此表心意，那長輩們的那些金銀珠玉不都表錯了心意？」霍大少伸手扶正了有些下滑的玉冠，掃了眼前座。
「相公所言甚是，心意還要加上實意那才是誠意呢！您看同樣是親手之作，妹妹的百壽圖可是名副其實的金絲線，可不下十兩黃金哪！」霍少女乃女乃細聲細氣地說，臻首間的掐絲金步搖來回晃動，流光溢彩耀眼奪目。
這二人是唱雙簧呢！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對人修成了夫妻也是天作之合。
「這不是那位餓了丫鬟的表少爺嗎？穿著倒是體面了，這禮怎地這麼酸氣？」
「早就听聞霍府有位寄居的表少爺，長得倒是一表人才，唉！這年頭沒家世沒靠山就是一根草！
「是啊！一看就是落魄秀才，可憐了一手好丹青啊！」
……
「外祖，修兒有兩件禮物尚在途中，一會便到。」主子一臉淡定，向老夫人鞠了個躬退回了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