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軟榻上空無一人,他已不知何時離去。
揉了揉眼,活絡了僵直的頸椎,不知不覺中竟靠著軟榻睡了一整晚。
在溫泉邊上待久了,衣衫沾染了濕氣裹在身上頗為難受,掖了掖緊貼著的裙擺,忽然從腰間落下一卷冊子來。
這不是尚宮讓我交給他的嗎?居然將這事給忘了。布帛用紅絲帶捆扎,線頭末端上了封印,看來還挺重要的,我仔細地揣入懷中,找機會再給他吧。
剛合上衣襟,杏兒就跑了進來,說道,「你果然還在這兒呢,要不是婉兒姑姑提醒,我還真找不著你呢。」
「找我干嘛?」看這天色灰蒙蒙的,還早呢。
「所有宮女都在正殿門口集合呢。快走,不然又要晚了。」杏兒拉著我就除了後殿。
路上我趁機問了昨日所見的宮人,原來那凌厲的總管就是婉兒姑姑,交給我布帛的是靳尚宮,從三品,她是整個內廷女官中品介最高的一位,還有一位是華尚宮,正四品,僅次于靳尚宮。
待我和杏兒來到正殿前的庭院時,婉兒姑姑和裕公公都已站在了殿前的漢白玉台階上,下邊宮女太監垂首而立。
心里哀嘆,又遲到了。本就不招這位姑姑待見,這一晚到還不知怎麼拿我開涮呢。
裕公公首先開腔,伸出了蘭花指,「都站好了,哪來這麼不懂規矩的丫頭,傻愣著干嘛,說你呢!」
一看那蘭花指的方向,不恰好就是我嗎?一看身邊的杏兒,剛才還在身邊呢,這會早已一溜煙地跑到了前排,丫的比老鼠還快,我忙跟了上去。
裕公公撇了撇嘴,露出兩個小酒窩,「下次若再敢晚到,就罰穿一天鴨毛簑衣。」
底下一片譏笑聲。
鴨毛簑衣?倒是個新名詞。
裕公公輕咳,眾人立刻噤聲。他看向婉兒姑姑,待她首肯之後,切入了正題,「都听好了,等會太子妃將親選內侍和貼身宮女,都機靈著點,知道嗎?」。
「是!裕公公!」眾人齊應。
「選上了的,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別總想著有朝一日飛上枝頭當鳳凰,這鳳凰可不是人人都好當的。」婉兒姑姑掃了一遍底下的宮女,有意無意地多看了我一眼。
宮里頭自古多的就是唇舌,一人知,萬人知。此時,洞房之夜太子酩酊大醉昏睡華清池應該早已傳遍,而我這個唯一留在太子身邊的宮女自然成了枝頭上的那只麻雀。
等了一刻鐘,也未見太子妃大駕光臨,底下開始竊竊私語。
我壓低了聲音問杏兒,「姐姐,鴨毛簑衣是什麼?」
杏兒掩嘴偷笑,附在我耳邊說道,「是用鴨毛編織成的,樣子同簑衣,還有斗笠呢,宮女若是犯錯,就罰穿著在宮里走上一天,一天不許吃喝,听說這東西又悶又熱,還有股子鴨臭味,那味道十幾天都不退呢。」
「哦!」想出這主意的人定不是什麼好鳥。
「太子妃駕到!」一聲高呼從殿內遠遠傳出。
眾人皆正色半跪相迎,我也緩緩折下了腰。
「都免禮吧。」嗓音不大,卻能使在場的人都听個清楚。
她是下足了功夫!竟能將我的聲音學了個惟妙惟肖,恐怕連我至親都能蒙騙了過去。
高聳入雲的鸞鳳髻,右側斜插了一枚紫晶御鳳釵,身著金繡鸞鳳絳紅色朝服,衣裙底下露出五色雲霞的鳳頭履。乍一看去,身上棲滿了鳳凰,她儼然成了一棵梧桐架子。
不得不說,她今日的裝扮很得體,既彰顯了天景公主的尊貴,又在宮里樹了威儀。不過臉上的妝容過于濃艷,尤其是那雙眼楮,粗黑斜挑的眼線,金棕色的眼影,一眨一合之間流光溢彩讓人看不清自然神韻,也許,這就是她要的效果。
若非幼時曾問過老媽雙胞胎的問題,我還以為眼前這位是我失散多年的同胞姐妹,可惜,老媽十月懷胎,就生下了我一個。
她究竟是誰?我能確定她必定是我熟識之人,不然不可能將我的一言一行學得如此天衣無縫,連安德海和唐卿都能瞞了過去。
既然天賜良機,那今日這個貼身宮女,無論如何都要入選。
待我回神,內侍太監甄選完畢,已經開始選宮女了。
「說說看,都有些什麼專長?」她噙著笑,問。
「挨個兒說,從前排開始。」婉兒姑姑下了指令。
「回太子妃,奴婢擅女工。」
「回太子妃,奴婢擅打理花草。」
「回太子妃,奴婢擅編結繞環。」
眼下下一個就輪到我了,該回什麼呢?論專長,吃喝玩樂鮮有人及,但這能說嗎?其實,我明白,不管我回什麼,她都會選了我做貼身宮女的,只因昨夜我單獨服侍了太子。
我下腰行了禮,恭敬回道,「回太子妃,奴婢沒什麼專長,有的只是一顆忠誠的心。」
此話一出,鄙夷的目光如芒刺背,早料到他們會如此反應,只要主子開心就好了。
我略一抬頭,正好撞上婉兒姑姑幽深的目光,她定然未曾想到我這呆頭呆腦的丫頭會說出如此露骨的話來。
「點下了。」太子妃玩味地看著我,對著婉兒姑姑說道。
若說別出心裁也好,嘩眾取寵也罷,我相信有句話是天下暢行無阻的,「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太子妃殿下,她是新入宮的宮女,尚不懂宮中規矩,恐服侍不周到。」婉兒姑姑說道,語調干脆。
「謝婉兒姑姑提醒,我看著挺有眼緣的,就她吧」她面露微笑,看著挺和氣。
「是!」婉兒姑姑不再多話,低頭退到了一遍。
「你們四位自我介紹一下吧。」她手腕輕抬,鳳儀盡現。
「奴才畢青參見太子妃!奴才自幼入宮,服侍太子三年有余。」東首邊的那名青衣小太監看上去至多十五六歲,答起話來口齒清晰,不快不慢,听著舒服。
「奴才嚴謹拜見太子妃!奴才入宮五年整,之前一直服侍貴妃娘娘,去年調了過來侍奉太子。」這名小太監比之前那名要年長一些,容貌算得清秀,說話字正腔圓,一听就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
「奴婢玉蝶參見太子妃!奴婢自幼入宮,前年由太**里調入了東宮。」身邊這位小宮女腦袋低垂,謙恭地回道。
「奴婢小草參見太子妃!奴婢新近才入宮,之前是霍府的丫鬟。奴婢定當好好學習宮里的規矩,絕不辜負太子妃的一片好心。」我上前一步,行了大禮,算是謝她的抬舉之恩。
她看了眼天色,此時東方已隱見朝霞,「好!都隨我去書房吧,殿下也該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