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樣也無法將璃兒和天花聯系在一起,一想到他小小瘦瘦的身子此刻正受著病痛折磨,頓時心如刀絞,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簌簌落下。
他心疼地捧起我的臉,為我輕輕拭淚,「人各有命,別太傷心,而且父皇已指派了宮中最好的御醫,五弟會沒事的。」
想起滿院子堆攏的衣物和手足無措的宮人,一顆心懸了起來,淚水再度泛濫,「他們連最基本的預防和消毒都不懂,還叫什麼最好的御醫?」
「御醫知道如何處理的,你放心,別太著急,我會每日派人探听進展的。」他輕拍我後背安慰。
「深宮內院的,怎就突然得了天花呢?」天花這東西多半是傳染的,不太可能無緣無故自己冒了出來,我吸了吸鼻子,此刻不是哭的時候。
「民間有句老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人要生起病來也是擋不住的。別想太多,你自己身體也剛痊愈,好好休息,我派人送你回去。」他浮起一絲勉強的笑容,眼底數不盡的人疲乏。
想必他也是極度傷悲的,畢竟璃兒只有和他走得最近,我嘆了一聲,男人也是需要安慰的,「你也別過于勞神,注意身體,我先走了。」
回到瀟湘苑,竹蔭清涼,暑氣頓消,驅散了不少煩悶,靜心細想,此事不能袖手旁觀,我不能將璃兒的性命交給那些御醫和宮人。
主意既定,我便拉來杏兒商量一番,意料之中,她極力反對,在我用剪子抹脖子威脅之後,她終于含淚首肯,答應為我做掩護。
當夜,我潛入浣衣局順手牽羊了一套醫女的服飾,放下齊劉海,用厚紗巾蒙住大半個臉,叩響了月心宮的宮門。
依舊是那個名叫葉子的小宮女怯生生地開了門,見是醫女來訪臉上萬分驚喜,忙跑去向慕容姑姑稟告。
院子里空無一人,白天里的那堆褥子衣物依舊堆放在原地,四周撒上了一圈白色的生石灰粉。不多久,葉子神情沮喪地回來了,支支吾吾地說,「姑姑請醫女回去。」
「為什麼?」我刻意夾緊了嗓子,盡量不讓聲音如平時的沙啞。
「這……」葉子楚楚可憐地看向我,哀求道,「能不能換一位御醫過來?奴婢求求醫女了。」說著,她雙膝跪地,伏在地上哭了起來。
我忙扶起她,將她拉至一旁的角落,詢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只要你細細和我說了,我定會幫你,但如果你什麼都不說無緣無故地要撤換御醫,這可是大罪。」
她身體輕顫,抹著眼淚哽咽地說,「姑姑交待……不可對外泄露半字,但五皇子他……快不行了,再不想辦法就真的來不及了。」
我的心糾結成一團,緊致得差點窒息,狠狠掐了掐虎口,「葉子,你慢慢說,五皇子是從什麼時候患病?又是哪位御醫診治?」
「三天前,五皇子從外邊回來,突然發高燒,還不停地嘔吐,有時甚至暈了過去,姑姑遣人去傳御醫,但太醫署說是沒有空閑之人,就拖了一天,第二日,五皇子病情加重,姑姑看不下去,親自去面見了皇上,這才派了一名姓錢的御醫過來,但是錢御醫看後說是感染了風寒,開了幾副藥就走了,五皇子服藥後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厲害,當夜,姑姑去太極殿外跪了整整一宿,皇上才派了一名李御醫過來查看,李御醫看後說是天花,把大家都嚇壞了。他留下一張藥方就走了,後來皇上下令禁止我們出這宮門,也不許外人進入。」她憋著一口氣說完,淚汪汪的大眼哀戚地看著我,就像一名水中掙扎的溺水者一般。
胸中怒火升騰,這就是所謂的御醫會診!人命關天,親人不說,他只是一個五歲的孩子!我強壓下心頭的憤恨,「你先帶我去看看五皇子,快點,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她內心顯然極為掙扎,低頭沉思片刻,再抬頭,小臉上一臉破釜沉舟的堅決,「請跟我來。」
寢殿里一片死寂,只有燃燒的燭火發出「嗶啵」的細微聲響,床幔前白紗低垂,在風中搖曳飄忽,仿佛地獄里的幽靈,無聲無息,吞噬著生者的精氣。
八尺寬的紅楠木雕花大床上,鋪著一條淺綠色的薄絲被,中央繡著金紅相間的一朵美人蕉,被子已經洗得有些發白,看來這是明妃遺物了。
目光觸及絲被間一處小小的隆起,心底一酸,淚水已蓄滿了眼眶。三日前還活蹦亂跳的璃兒,此時猶如一具了無生氣的布女圭女圭,只有滿臉的通紅和艱難的呼吸顯示著他還活著。
「出去!」慕容姑姑低沉肅穆的聲音傳來。
我這才注意到她一直靠在床榻邊上,一手緊握著璃兒的小手。她的一聲低喝令我清醒不少,她這樣的肢體接觸,極有可能被傳染,我屏氣斂神說道,「慕容姑姑,若想五皇子沒事,你隨我出來。」
她疑惑地上下打量著我,終是敵不過生的希望,扶著床沿站起身,邁步時險些摔倒,才幾個時辰不見,她的臉上寫滿了滄桑和悲痛,一下子老了十歲。
葉子見她步履不穩,忙上前攙扶,被我一手攔下,她們是當真對這天花知之甚少,真是無知者無畏啊!
事態緊急,我只能讓慕容姑姑把宮人全部召集到了院子里,人都到齊,一數連慕容姑姑在內才六名,三名宮女,三名太監,與普通的皇子侍奉人數相差甚遠。
此刻,人數越少倒越是好辦,省得相互傳染。我先是普及了天花的常識,在說到天花發病急來勢凶猛,被世人視為死亡之花,能僥幸存活下來的寥寥無幾的時候,他們的臉色全都一片煞白,想必不用我說,這些他們自然也都知曉。
所幸,自從璃兒發病,都是慕容姑姑一人照看,其他宮人一律不許靠近璃兒寢殿,就連璃兒的藥也是她親口試嘗之後才喂服。若我所料不錯,不出一周,她定然也會發病。
我當即下了指令,一是將五皇子用過的東西全都用開水煮沸,衣物被褥全都煮沸後暴曬,若是不能水煮的就馬上燒掉;二是殿內各處每日都用醋煮燻,尤其是五皇子寢殿,每日必須燻上三次;三是人人戴上厚紗巾和手套,相互之間不得有所接觸。
最後一條,我趁著眾人離開之後方才對慕容姑姑說,那便是她要隔離。
此言一出,遭到她強烈反對,但方才我的一系列舉動似乎對她頗有感觸,最終還是勉強依了我,在踏入側殿廂房的時候,她扭頭深深地看著我,突然雙膝跪地,老淚縱橫,「老奴謝過側妃,請您一定保住璃兒,若是他能平安,老奴死也瞑目了。」
原來她早已認出我來,此時的她與白天判若兩人,或許她只是用犀利的爪子在為璃兒築起一道安全的屏障,我們又被外表蒙蔽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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