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年輕的王子忘了,命運的狡黠永遠超出人們的想象。某天他在林中訓練完畢,正準備返回城堡時,突然听到一聲震動叢林的魔獸怒吼,其間還夾雜了女子恐懼的尖叫。
身體先于思維行動,迪多斯迅疾地沖向出事點,遠遠看到高大的魔獸吼叫著撲向一名癱坐在地的人。他毫不猶豫地拔出背在肩頭的寬大魔劍,扔飛鏢般朝魔獸用力擲去,冰藍的劍光劃出死神鐮刀的弧度,僅是一瞬,凶暴的魔獸甚至來不及發出淒厲的哀號,轟然倒下。少年踏進地上漸漸擴大的血池,伸手去拔插在魔獸身上的巨劍,然後就听到了那句顫抖的話——懶
「謝、謝謝你救了我……」
拔劍的手驀地頓住,心跳驟然加速。
那個聲音。那個听了一次便再也忘不了,世上獨一無二的天籟之音。
——夏麗爾。
他緩緩回過頭,怔怔地望著癱坐在地的金發少女。對方在看清他與人類相異的魔族外貌時,臉色頓時變得更加慘白,看到他朝這邊走來,女孩整個人都不禁顫抖起來。
「有受傷嗎?」
少女哆嗦著邊搖頭邊往後縮著身子,迪多斯看到她的左腳踝高高腫起,恐怕是剛才摔倒時扭傷的。
「站得起來嗎?」得到搖頭的回答後,迪多斯彎下腰,向少女伸出手,「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語氣和他的表情一樣淡淡的,或許他應該表現得更和善更溫柔,但看到那人對自己的懼怕,他又怎能不感到失落和悲哀呢。蟲
「我不會傷害你的。」迪多斯輕輕地說,「相信我。」
少女看著他,水藍色的眸子里顯然還殘余著些微的不信任,然而即使如此,她終是遲疑著,握住了對方伸來的手。
正是黃昏時刻,太陽下落得很快,巨大的日輪噴薄出最後的絢麗,淡金的霞光投射進森林,染亮了兩人的輪廓,變成黃昏的影。迪多斯背著夏麗爾朝林外走,感到少女身輕似羽,但背上傳來的溫暖卻沉甸甸的,以至于他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平復住心底不斷涌出的柔情。
多麼像一場夢。她就在這里,近在咫尺。
一路無言,快走到城門口時,迪多斯遠遠看到有輛拉貨馬車駛來,便把少女放到路邊。他不能進人族王城,但貨車上的人可以載夏麗爾回去。他看到少女欲言又止,搶先一步打斷她的話。
「回去好好休息。」他怕自己听到她的聲音後,會忍不住貪戀更多,夕陽殘照下,少年的表情在逆光中顯得模糊不清。
「不要再去黑色的森林了。再見。」
雖然對政局漠不關心,但迪多斯其實比任何人都明白︰魔族和人族,從來都是兩種完全對立的存在。能同那人再次相見,早已超出了他的奢望。到此為止吧——他想——那份連自己也不懂的懷念和眷戀。
所以迪多斯真的沒想到,第二天居然能在森林里再次見到夏麗爾。她就等在昨天和他相遇的地方,看到他背著魔劍愣在那里,便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真擔心你今天不會來。」少女的聲音清亮如綠葉上滾動的露珠,閃爍的藍眸中有著昨日未曾顯露的柔光,「我是為昨天的事來向你道謝的。」
良久,迪多斯才听到自己有些干澀的聲音︰「我記得我說,你不要再來了,這里很危險。」
「但如果不來,我會良心不安。」夏麗爾顯出幾分局促,「我昨天的態度很失禮。你好心背我回去,可我最後連聲謝謝都沒說。」她小跑到迪多斯面前,友好地伸出手。
「謝謝你昨天為我做的一切。我叫夏麗爾,你呢?」
迪多斯猶豫片刻,抑制住想說「我早就認識你」的念頭,輕輕握了握女孩縴細潔白的手指。
「我叫迪多斯。」
「迪多斯?」夏麗爾的表情有瞬間的僵硬,「我……我記得魔族王子也是叫、叫……」
「就是我。」假裝沒有覺察到少女臉上的異色,心卻沉到了谷底,「我的身份讓你覺得困擾了嗎?」
「沒有。只是……有些意外。」原來在秋收祭的比武大賽上打敗狄洛克的就是面前這個人,怪不得之前覺得他很面熟,夏麗爾盯著少年背後那柄刻著皇族圖騰的血紅色魔劍,「你每天都來這里練劍嗎?」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少女猶豫片刻,輕聲問。
「那我以後可以再來看你嗎?我保證不會打擾你,而且我是神職者,會些防身的魔法,林子中大部分魔獸其實是傷害不了我的。」
迪多斯看了她一會兒,半晌。
「……隨便你。」
04
但迪多斯沒想到夏麗爾口中的「以後」,竟然是「天天」。
每天上午臨近訓練結束,那個人都會出現在森林里。她肩上背著畫夾,安靜地坐在空地旁的樹樁上,看到他的目光投來了,便回以微笑。之後的休息時間,兩人就坐在空地旁的樹蔭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雖然迪多斯是劍術奇才,但他非常不擅言辭,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女孩開心地說,他只是坐在旁邊靜靜地听。
于是知道了很多不曾想到的事。比如夏麗爾是個被遺棄在教堂門口的孤兒,是神父一手將她帶大;比如秋日祭中被自己打敗的人族第一武士名叫狄洛克,是夏麗爾的青梅竹馬;再比如,比起唱歌,夏麗爾其實更鐘情于畫畫。
「用畫筆,能留住很多美好的東西,讓它們永遠定格。」少女仰頭望著被林木分割成塊狀的澄澈天空,「我很喜歡林中的景色,所以就想把它們畫下來,因為……」她的聲音突然輕得像自言自語,「一旦戰爭爆發,這里也許就會變成生靈涂炭的戰場了。」
夏麗爾的擔心並非多余,雖然人魔談判還未破裂,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場戰役在所難免。少女輕輕嘆口氣,聲音充滿迷茫︰「迪多斯,你說戰爭到底是什麼呢?為什麼大家都那麼執著它呢?」
「我也不知道。」想起兒時和父親的對話,迪多斯喃喃道,「但父王說,戰爭能讓人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
「可它也會破壞別人所珍惜的東西。」夏麗爾一只手托著腮幫,另一只手拿著樹枝在地上無意識地涂畫,「我最想做的,就是能每天來林中畫畫,看你練劍,和你聊天,可如果……」
等夏麗爾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少年已經注視了她很久。在那人若有所思的凝視中,夏麗爾陡然就紅了臉,她慌慌張張地站起來,丟了句「我、我先回去了」就跑走了。當夏麗爾捂著狂跳的心髒在林中奔跑時,她並不知道,猶愣在原地的少年,嘴角漸漸浮起的,是怎樣釋然而溫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