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開始悄悄改變。宛如春天絨絨的女敕草,你看不到它的生長,卻在不經意間發現它們已欣欣向榮地鋪滿天地。迪多斯每日仍去林中練劍,夏麗爾也總會在畫完畫後背著畫夾出現在空地旁,兩人相處的時光一如既往的舒服而愉悅,只是——懶
她開始望著他練劍的身影,長久地出神;
他看到她投來的目光,會忍不住心跳加速;
她離開森林時會變得戀戀不舍,暗嘆一日時光的短暫;
他在她離開後會悄悄跟在身後,直到看她安全進入人族領地後才悵然地折身返回。
終于明白了什麼才是思念的痛苦;終于懂得了怎樣叫做等待的煎熬。想看到那人的臉,想听到那人的聲音,想永遠待在那人的身邊,想親口對那個人說——
——我是那麼的,喜歡你。
沉浸在幸福世界的兩人,絲毫沒有察覺戰爭陰雲的逼近,兩族和談始終沒有進展,民間的沖突卻接二連三的爆發。但那又關他們什麼事呢?他不過是個不問政事的王子,而她,也僅是個平凡的唱詩班少女。
某天傍晚,夏麗爾背著畫夾離開前,突然對迪多斯說。
「我之前答應過要給你畫一幅油畫的,明天,我就來給你畫吧?」
年輕的王子點點頭,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好。」
但這份約定,再無實現的可能。那晚,夏麗爾被門外嘈雜的人聲吵醒,她睜開朦朧的睡眼,不期然看到從窗外投映進屋的猙獰火光,然後就听到了那句讓她血液瞬間凝固的淒厲尖叫——蟲
「魔族攻破城門了!」
當她沖到屋外時,蒼茫的夜色已被沖天火光映得透亮,到處都是嚎哭著逃難的人,城門附近傳來隆隆炮聲,夜風發出倉惶的悲鳴,血的腥氣混著房屋燒焦的味道迅速彌散。混亂中,有人抓住了猶在發愣的夏麗爾,急切地喊道。
「夏麗爾!神父讓我帶你逃走!快跟我走!」
是狄洛克,她的青梅竹馬。紅發少年英俊的臉上布滿煙塵,他邊用未出鞘的劍撥開驚慌逃竄的人群,邊小心而堅定地把女孩護在懷里。夏麗爾腦中始終是空白的,她听到狄洛克懊惱地自言自語。
「怎麼會這樣……他們到底是怎麼突破神父在城外布下的神聖結界的?」
夏麗爾突然打了個冷戰。她想起幾天前,迪多斯曾問過神聖結界的事。那是他唯一一次在她畫畫時主動過來找她,而不是在訓練的空地上等她自己過去。身為神父的養女,夏麗爾對結界的事了如指掌,想都沒想便悉數告之。事後她也曾覺得奇怪,第二天追問他為何要知道神聖結界的事,但對方只是詫異地說了句「我並沒問過那種事情啊」,輕描淡寫地就敷衍了過去。
狄洛克覺得懷中的少女身子突然一沉,似乎是腿軟得再也走不動。頭一次看到女孩如此蒼白的面色,狄洛克慌得不知所措。
「夏麗爾?夏麗爾!你怎麼了?」
少女神情恍惚,眼神灰暗得近乎死人。卻是在狄洛克準備背起她繼續逃亡時,突然推開少年,逆著洶涌的人流朝城門跑去。她根本無心理會狄洛克的呼喊,也沒有力氣做多余的思考,少女像只斷了線的木偶,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地朝前跑,一直跑,似乎這樣就能忽略窮追不舍著要鑽進腦中的那個聲音。
——他騙了你。他利用了你。他背叛了你。
城門口的白色教堂已經在火光中變成了廢墟,魔族唯一忌憚的屏障不再,大批魔人涌入城內,他們和迪多斯一樣,有著蒼白得近乎泛出冷光的皮膚。夏麗爾流著眼淚,小心避開街上橫行的魔族武士,模進千瘡百孔的教堂。她童年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這里度過的,她也曾像所有神職者一樣,接受了從五色琉璃玻璃後透射來的神光,繼而獲得使用魔法的力量。這場突如其來的攻城,擋在最前線為人民爭取逃亡時間的不是武士,而是神職者。夏麗爾哽咽著邁過遍地橫尸,在窗邊發現了奄奄一息的神父。
「孩子,你為什麼回來了?」白發蒼蒼的老人臉上滿是鮮血,身上血淋淋的傷口觸目驚心,「快點走,快……逃去安全的地方,用你的力量,為族人們……」神父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弱下去,終于再也沒有聲息。
明明外面仍嘈雜一片,夏麗爾卻覺得世界突然變得安靜無比。安靜到她終于听清了,心底連綿不斷的啜泣。
——都是你的錯。你居然愚蠢地相信了那個魔人。都是你的錯。你的錯。
一個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喘息急促猶如狂風中的駭浪。
「夏麗爾!」
少女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去。那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蒼白的皮膚在火光中仍泛著冰涼的冷色,柔順黑發下露出異于人類的尖耳朵。她看到少年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向她跑來。
「太好了,你沒事。」晚上突然從僕人那里得知父王率領軍隊攻城的消息,當他大驚失色地趕來,看到被攻陷的城門和被焚毀的教堂時,恐懼得心髒幾乎停止跳動。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少女,眼下人魔兩族徹底決裂,在戰火瘋狂蔓延之前,他要帶她離開這里,前往中立派龍族的領地,哪怕這需要他永遠舍棄皇族的身份。
「這里很危險,」迪多斯伸手想把坐在地上的女孩拉起來,「我帶你……」
可對方像看到了毒蛇般,猛地往後一縮,避開了他的手。
迪多斯看著尷尬停留在空中的手,茫然中,听到那人冰冷的聲音,依舊是甜美動听的嗓音,卻讓他瞬間如墜地獄。
「王子,我們已經是敵人了。」
她看著他,水藍色的眼眸中仿佛淬了寒冰,冷入骨髓。
「以人族神職者的尊嚴發誓,我,夏麗爾會和你們魔族對抗到底,直至生命最後一刻。」
05
王都淪陷,人族元氣大傷,皇室率領逃出的人民轉移到邊境小城,重新部署邊防,結集軍隊。勢如破竹的魔軍自然不會放過趁勝追擊的機會,無數城池接連被攻破,其中猶以魔族王子迪多斯率領的軍隊最為凶悍,所經之處,無人不聞風喪膽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