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怎麼會流眼淚，」有人不屑地冷哼一聲，「是次品吧。」
歐陽堯還沒來得及說話，大家就開始議論紛紛起來，沒有人見過機械的淚水，大家驚慌失措，想當然地把1011作為了機械人偶的次品。
一瞬間會場里的機械人偶都停止了走動，他們面無表情地看著一個人站在發言台上的1011，眼楮里閃過碧綠的光。
站在台上的1011卻沒有動，她的淚水在高價的地毯上砸出一個小小的坑來，然後立即消失了，她的眼楮里已沒有了淚水，卻仍然一動不動地盯著林子朗的眼楮，身旁的女伴害怕地握緊林子朗的手，林子朗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嘆息一聲慢慢走上前去，「1011，跟著歐陽先生回去。」他說。
1011望著他，平行的玻璃光縴與鎂光燈一起在她眼里閃爍著。
「叫安全部來！」有人大聲叫著，「啟動自爆指令，耀遠不需要次品的機械！」
——叫安全部來。
——叫安全部來。
在耀遠里，沒有不怕安全部的機械。
「1011，跟歐陽先生回去，」林子朗加重了語氣。
「是，主人。」過了半晌，1011低下頭，再抬起頭來時已經恢復了和所有機器一模一樣的冰冷眼神。
她叫林子朗主人。
CH5
安全部還是被驚動了。他們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他們穿著統一整齊的制服，眼楮里是平淡冷靜的神色，他們一遍遍地檢查1011的各種程式和指令，卻還是發現不了任何問題。
最終，負責檢查的最高級的程序師抬起頭來，聲音彬彬有禮，卻冷淡地就像在大樓里走來走去的機器，「歐陽先生，如果再發生這種情況，請讓我們啟動自爆程序。」他低下頭去，在1011的程式里面加了一個表明危險的紅色信號。
再發生這種情況，請讓我們啟動自爆程序，包括不听指令突然消失，包括突然從機器內部突然流出眼淚來，包括……她叫別人主人。
昨夜的雪已經停了，歐陽堯從落地窗外往外望，陰沉的天空下，厚厚的雪地上有車輪劃過的痕跡，像是被深深深深地，刻在腦海里的記憶。
「歐陽先生，」機械人偶重新啟動的第一秒，聲音依然如同從前般平淡，「ArtificialIntelligence
NO1011為您服務，請下達您的指令。」
這怎麼可能呢？！
——這怎麼可能呢。
明明安全部已經修改了指令，明明他應該成為了她認同的主人，明明她應該變成了他一個人的人偶，可是為什麼，她的稱呼，仍然是——歐陽先生。
歐陽堯突然失望透頂，他狠狠按住1011的肩膀，不多久機械人偶的臉上就出現了痛苦的表情，這是最高級的人偶才有的痛覺同步傳輸系統，她不是一個次品，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比這幢樓里的所有人偶都要高級的智能品。
「你的程式明明已經被修改過了，為什麼你還是不肯叫我主人？」他說，神情在陰沉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悲涼的感傷，「為什麼你還是不肯叫我主人？……葉月。」
1011在听到那個名字的時候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就有什麼程序像是被啟動般的，她抬起頭來的時候，眼楮里的神色已經變得很柔軟，一點擬玻璃光縴的影子都看不到。
「阿堯，」她輕輕地，慢慢地說，「他們都說我等不到你了，他們都說我等不到你了……他們都叫我不要再等了……但是你看，」她笑起來，「你終于……回來了。」
——你終于回來了。
那些已經模糊的畫面，那個沒有完成的約定，那個等在雕像前的身影，記憶里突然有什麼東西翻江倒海一般地涌上來，歐陽堯痛苦著用大拇指抵住自己的太陽穴，葉月葉月葉月……腦海里有這樣一個聲音一直在不停地回蕩著，你欠那個叫葉月的少女……一個沒有說出口的答案。
1011伸出手來，白皙的五指就要觸模到歐陽堯的臉頰，突然「滴」的一聲，她的手指在離歐陽堯只有幾厘米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慢慢地，重新垂了下去。
機械人偶抬起頭來，退後一步，聲音冷淡，眼楮里閃過平行的綠色玻璃光縴，「歐陽先生。」
眼前的一切似乎又重新冷靜了下來，歐陽先生四個字回響在空蕩蕩的室內，太陽穴上的青筋仍舊在突突地跳躍著，提醒著他有一段屬于他的記憶，早已被封印。
她又恢復了原先的樣子，她再一次地叫他，歐陽先生。
「再這樣下去，你會死。」歐陽堯的拇指仍舊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聲音里卻充滿了苦澀，「你會被安全部視為不合格的三等品，然後徹底地成為一堆廢鐵。」
面前的1011卻突然笑了起來，那是完完全全，像是一個人類般的幸福笑容，「不要緊，」她說，「反正我的時間，也已經不多了。」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非常感謝歐陽先生的關心，但是，您是葉月的主人，不是我的主人，1011的主人，永遠都只有林子朗……一
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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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耀遠第二年冬天，公司照樣放了每年的年假。這年的冬天還未曾下過雪，厚重的雲層沉甸甸地墜在半空中，凜冽的寒風輕輕劃過就能刺破人的臉頰。
1011照例地在那天早上消失了蹤跡，沒有一句留言，沒有一句解釋，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安全部知道了會把她怎樣，她也根本不在乎被別人當成一個次品來嘲笑。
歐陽堯只在她的桌上發現了一張照片，那是一張少女的照片，挽著兩個少年，笑得很甜。那個少女，長著和1011一模一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