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似乎對杜熙月的態度很滿意,她拂了拂茶湯,好似無意說道︰「冬梅的事也算水落石出了,你回去吧,我還要去老太太那。」
去老太太那?杜熙月頓時會過意來,難怪二太太會支開四姑娘讓她一個人來西院,原來是為冬梅的事要去給老太太回話……
然而轉念,她又覺得不對,不過死個陪嫁丫鬟,老太太至于這麼上心嗎?何況冬梅是東院的人,按府里規矩,哪院出事,由哪院的太太安置處理。現在連二太太都參與其中……想到這,杜熙月心一沉,八成她被人當了槍使……
「母親,那我先回去了。」她不動聲色地福禮告辭。
二太太揮了揮手,示意她下去。
杜熙月轉身,剛踏出里屋,又听見二太太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該知道的事就知道,不該知道的就不知道。」
「是。」她轉頭應了一聲,頓了下腳步,就快速離開了。
「太太,二丫頭怎麼說?」周福荃家的看見杜熙月跨出院門,立即溜進二太太的屋里,問道。
二太太拿著根灰銀針細細地挑著銅香爐上鏤空間隙中的白色粉末,連眼都沒抬一下︰「那丫頭還算個聰明人。」
「請太太給個明示。」周福荃家的眼楮亮了一下,端了錦墩子在二太太旁邊坐下。
二太太把挑出來的白香灰在觀音竹的花盆沿旁輕叩了一下,又把針尖吹了吹,繼續清理,半晌才開口道︰「二丫頭壓根就不知道冬梅昨晚死了的事。再說,都是小姑娘,喜歡走動來往也是常有的事,自是不必大驚小怪。」
「正是二太太說得這個理。」周福荃家的諂笑道,心里卻奇怪,方才二太太還一臉怒氣,就和二姑娘說了話,心情倒變好了……她見二太太沒有再說的意思,也沒敢繼續問下去。
「那老太太那邊,太太準備什麼時候過去?」周福荃家的轉了話題。
二太太听了這句話,才放下手上的銀針,掏出懷表看了看︰「這事急不得。你先派個人去老太太那邊秉一聲,就說事還在調查,容老太太再寬限一個時辰。」
「太太,這怕不好吧……」周福荃家的吞吞吐吐道,她打心里不敢欺騙老太太,尤其是老太太打量人的目光,好似一眼把人看了透似的。
二太太皺了皺眉,不快道︰「要你找個人去,又不是要你去,你緊張個什麼?」
「是,是,我這就打發人過去。」周福荃家的忙應了一聲,趕緊退了出去。
……
等玲瓏這邊接到二太太的傳話,已是隅中。
「老太太,您看中午在哪里用膳?」玲瓏掀開梢席間的珠簾,笑吟吟地問道。
「就在這兒吧。」老太太側臥在炕塌上,閉目養神道。
「是。」玲瓏應了一聲,正打算出去安排,又听見老太太問起來︰「幾時了?怎麼沒見二太太過來?」
「我正要給老太太回這事呢。」玲瓏笑道,「二太太剛打發人來報,說請老太太再寬限一個時辰,一會有了眉目就過來。」
老太太輕點下頭︰「她是個操心的主兒,偏又遇到個沒事惹事、遇事怕事的,倒是難為她了。」
玲瓏明白老太太是對大太太不滿,但又不能置之不理。死個丫鬟事小,但要把姑娘也牽扯進去,話傳出去就會影響姑娘的名聲。人言可畏,尤其是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
「二丫頭也是個可憐見的。自從二太太抱走了隆哥兒,王姨娘就負氣出走,這一晃都十幾年了。」老太太用膳時,又提起剛才的話題,「當初我就是不想姑娘們被卷進園子里的是非,特意安排個遠些地院子給她們住,到頭來還是白忙活一場。」說著,老太太嘆了口氣。
「老太太的心思,他們遲早都會明白的。」玲瓏在一旁服侍著,附和道。
老太太道︰「他們真有這般懂事,這家早就不用**心了。」
玲瓏听出老太太的語重心長,沒再接話。
午食過後,老太太正打算午休就听見外面的小丫頭來報,說二太太來了。
「這會是不是打擾老太太休息了。」二太太被一群婆子簇擁著,進了梢席間。
「不打緊,還得會。」老太太坐起身子,一臉和藹的笑容。
二太太笑道︰「我趕著來給老太太回話,倒忘了看時間,該打該打。」
「太太也是一心惦記著老太太的吩咐。」周福荃家的附和道。
「那可不是,二太太一心想著老太太,老太太一心等著二太太呢。」玲瓏也附和道。
「就是就是,還是玲瓏姑娘嘴巧,我們這麼想,可不會說。」一個婆子接了一句。
引得一屋人哄笑。笑過後,老太太給玲瓏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帶其他人下去。
玲瓏會意地點了點頭,除了二太太外,將一行人帶到堂屋喝茶。
「回老太太的話。」二太太不等老太太發問,就開口道,「我查過了,熙丫頭跟這事無關。您也知道,姑娘丫頭們的年紀都一般大,喜歡湊到一起熱鬧熱鬧也是正常的事。再說,熙丫頭聰明著哪,她若是知道定會去西院找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府里出事的。」
「我猜也是這樣。」沒想到,老太太笑得爽快,「冬梅畢竟還是東院人,你也不便多管。」
「老太太說得是。」二太太頷首,「還請老太太放心,事情我安排妥當了,今早冬梅家來了人,已把人抬回去了。」
老太太點了點頭,露出滿意的神情︰「別滋生出其他事就好。」
二太太起身屈膝行禮,趁著老太太高興又說了幾句體己話,便帶著周福荃家的回去了。
等二太太一走,老太太就收了笑容,對進來的玲瓏正色道︰「你去跟蜜秋說一聲,既然二太太安排她去熙姑娘身邊,就好好伺候新主子。」頓了頓,又道︰「另外,要她打听一下方才說的事,一有消息就傳過來。」
玲瓏屈膝福禮,領命退了出去。
早上還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可到中午天氣就放了晴。暮春的陽光已經沒有仲春的那般和煦,雖沒夏日的毒辣,曬久了還是讓人有一種煩躁不安的情緒,再加上下過一場小雨,空氣中帶著微濕的水汽,讓人感覺不舒服。
杜熙月坐在炕塌上,背對著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不知道是天氣的緣故,還是來自二太太那股莫名的壓力,她覺得房間里悶躁得慌,晚上宴請的心情全無。
「晚上請宴的事,你還沒說吧?不少字」杜熙月問道。
「就只有三爺屋里的漪漣和菱花沒說了。」含巧回道。
杜熙月擺了擺手︰「不用去說了,你現在去趟廚房,就說今晚不加菜了,然後再跟茜雪和秋棠說我今兒不舒服,改日再請她們過來坐。」
含巧見杜熙月從西院回來,臉色一直就不好,也沒敢多問,就應下了。
臨行時,杜熙月回想起二太太說得那番話,補了一句︰「順便你去打听一下有關冬梅的傳言。」
「是。」含巧怔了怔,應了聲,就出去了。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含巧就回來了,順便把食盒也提了回來。
「姑娘,傳言倒是不少,只是不知哪個才是真的。」她面有難色道。
杜熙月听罷,笑了笑。別說府里死了誰,就是哪個婆子家出了什麼事第二天就成了閑聊打混的談資,何況跳井自殺的?而且大太太不允許東院外漏冬梅的死因,就更加重了人們的好奇心……活得好好的,誰會去跳井……
「你挑重點的說。」她輕言道。
含巧把在廚房听到的消息梳理了一遍,挑了個靠譜的,道︰「冬梅姐的大嫂和二哥一早到東院拿了錢,然後把人抬回去了。」
「給了多少錢?」杜熙月問。
含巧搖了搖頭︰「沒確切的說法。只是媽媽都傳,冬梅姐當初簽的是活契,她家里人還等著能有朝一日把她贖回去,可現在人沒了,若不多補些錢,人家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有說五十兩的也有說一百兩的。」
「人都死了,還想著撈錢……」杜熙月輕嘆口氣,心里感到一陣悲涼,深切地體會到人情的冷漠,「說沒說後事怎麼辦?」
「這倒是說得清楚」含巧點了下頭,「說是帶回老家下葬。」
「這也算是回家了。」杜熙月黯然道。
「冬梅姐也是個命苦的人,二姑娘節哀順變。」含巧在一旁安慰道,眼中透著濃濃地擔憂。
杜熙月淺淺地笑了笑,沒吭聲。一方面她為冬梅的死感到惋惜痛心,另一方面她沒听到有關二太太那番說辭的傳言,心里稍稍安穩了一些。
正思際,含巧端茶進來了,低聲提醒了一句︰「二姑娘,蜜秋姐姐來了。」
杜熙月抬頭,打量一遍站在耳房門口的蜜秋。
是個十五歲左右,鬢簪金鳳,腕垂跳月兌,眉宇間透著精靈的俊丫頭。上身朱紅色比甲配著淺米色圓領中衣,腰間系著一條月白腰帶,掛著五彩絛線,垂在鵝黃的長裙上,顯得越發俏麗。
「二姑娘好。」蜜秋屈膝福禮,並不多話。
杜熙月笑道︰「既然來了,就是一家姐妹,不用這般客氣。」說著,她又轉向含巧︰「你帶蜜秋去院子里熟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