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夕暮淡淡瞟了他一眼,端起殘酒,一飲而盡。
過了片刻,才幽幽說道︰「在這地方,我識得了一個人……」頓了頓,苦笑了笑,「這事不說也罷……」宋寧默也不追問,只應聲道︰「若當真是牽掛著,等過些時候,再回來看看也不遲。」
楚夕暮只是搖頭,「如若有那麼一天,再說吧。」宋寧默收了長劍,打了個哈欠,「我乏了,可有地方安身?」「沒有。」楚夕暮不動聲色,「我只有一張床,素來沒有與人同床共寢的習慣。」
「你還真是一點沒變。」宋寧默嗤笑一聲,「也罷也罷,我在這外頭坐一夜便是了。」楚夕暮瞥了他一眼,「多余的被子還是有的,你只管在地上將就講究,橫豎過了這一晚,這地方多半是不會再回來了,髒了也就髒了。」
楚夕暮的東西,從來就不喜被人踫。
宋寧默心知肚明,不過一路上馬不停蹄,著實是累了,也不再挑剔,套拉下眼皮子,「地鋪就地鋪吧,比無處安身來得好。」話音剛落,忽的問︰「凌波呢?」「我叫他離開了。」楚夕暮眼底有淡淡的苦澀,「主僕一場,不忍見著他受我連累。」
暗夜里傳來低低的嘆息聲。
駿馬一路上晃悠悠的,邁著小步子,優哉游哉。
葉子衿只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寒冷,咬著牙關說道︰「這天可真冷」蘇明睿深深看了她一眼,「替我牽著馬韁。」葉子衿雙手縮在腰間取暖,听了這話,有些不樂意了,「我可不會騎馬,萬一出個什麼好歹……」話未說完,心里已連呸了三聲,雖說過了今晚這年就完了,可也不能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但蘇明睿就這樣默默瞅著她,叫她有些心虛,于是只得說道︰「我牽著就是了」不情不願的伸出手去,牽著馬韁,睜大了眼,努力看著眼前的小路,生怕一個不小心,被帶到彎道上去。
驀地,她被蘇明睿一把帶入了懷中。而蘇明睿溫暖的雙臂,夾住了她的耳朵,雙手覆上了她冰冷的雙手,「還冷嗎?」不跳字。葉子衿渾身一顫。哪怕是之前和陳文,除了時不時見一面以外,也沒有更多的舉動,可現在和蘇明睿……
明明是輕佻的作為,葉子衿卻眼眶微濕。
因為從小到大,就沒有人,這樣真真切切的抱過她。
哪怕前面任由寒風凜冽,這一刻,葉子衿心中,卻是春暖花開。她僵硬的身子一點點放柔了下來,微微一笑,「不冷了。」蘇明睿一直居高臨下的,留意著她的神色。見到她並未苛責自己的放縱,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心里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所謂發乎情止乎禮,之前一直如此告誡自己。然而在見到她單薄的身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時,還是忍不住想要擁住她。看來,是等不得了。年已經過完,也該是時候早些回燕京準備上門提親了。
雖說為了名正言順的迎娶葉子衿進門,和父母頗費了一番口舌,不過結果還是令人欣慰的。蘇明睿想著,不由自主的,在黑漆漆的夜里,也露出了些許微笑。葉子衿嗅著自他身上傳來的陌生的氣息,忽的笑了,「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別著長劍,就立在我車簾外頭。」
蘇明睿也輕輕笑了,「是啊,話本里,許多人相知相識,都是從英雄救美人開始的。」他說的,自然是那些在長輩眼中看起來亂七八糟的雜書。葉子衿自己也瞞著父母偷偷看過,對于他的話,會心一笑,搖了搖頭,「只是你算不得英雄,我也並非美人。」
「是麼?」他溫軟的氣息拂在她耳側,「不管我是不是英雄,你都是美人。」葉子衿臉上一燙,不再接話了。一路上二人靜靜的,听著馬蹄的聲音,都不做聲。雖說身上還是寒浸浸的,葉子衿卻從心底深處,希望這條路再長一些。
駿馬的腳步漸漸放緩,停了下來。
葉子衿一看,是離莊子還有一小段路的距離,不解的望向他,「怎麼了?」蘇明睿笑了笑,翻身下馬,伸出手去,「下來吧,我想和你走走。」葉子衿依言下馬,望了望天邊遙遠的那輪明月,綻開了璀璨的笑容,「今兒個是個好日子。」
「嗯。」蘇明睿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皎潔的月光下,她的臉色顯得格外柔和。
或許是黑夜讓人不由自主的吐露心聲,又或許是一時沖動,蘇明睿對她說︰「子衿,我喜歡你。」而後便迅速別開了頭,似乎在隱藏什麼。葉子衿臉上滾燙滾燙的,垂著頭,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朦朦朧朧中,她覺得自己對蘇明睿不能說沒有好感,可是否喜歡,這一時半會的,她心亂如麻,實在沒有辦法分辨。在這其間愛你,隔著一條禮法的鴻溝,葉子衿在之前,從未想過這一點,即便是偶爾有念頭掠過,也總是提醒自己不要多慮。
只是沒想到,今時今日,蘇明睿卻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將一切事情都擺在了台面上。
葉子衿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臉色。
二人各自懷著各自復雜的心思,回到了莊子上。臨分手前,葉子衿欲言又止。過了許久許久,直到听見有人來的腳步聲,才飛快的說道︰「今晚上,我很開心,謝謝你。」蘇明睿輕聲笑了起來,在這月色,更是俊美不可方物,「我也是。」
話音剛落,就傳來紫苑的聲音︰「小姐,你回來啦」緊接著便是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蘇明睿沖著她回眸一笑,便快步離開了。葉子衿迎上了宋媽**目光,沒來由覺得有些沒底氣起來。可不過眨眼的功夫,她就恢復了常色,不動聲色的解釋︰「路上騎馬太冷,速度放緩了些,就被你們趕在前頭了。」
人人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葉子衿心中一凜,「怎麼了?」紫蘇的臉色有些蒼白,聲音更是無力,「小姐,國公爺派唐媽媽來接您回去了。」終究還是等到了這一日
葉子衿心中一涼,若無其事的笑,「那便回去吧。」唐媽**身影如鬼魅一般出現在眾人身後,「小姐,您回來的晚了。」葉子衿斜睨著她,露出了大家小姐的傲氣,「我做什麼,應該不比同媽媽說吧。」
唐媽媽目光微閃,沒有吱聲。
葉子衿冷笑了一聲,「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媽媽也仔細著些」這算得上是赤luo果的威脅了。唐媽媽渾身一顫,到底是混跡後宅多年的女人,不卑不亢的行禮︰「多謝小姐教導。」
葉子衿看也沒看她一眼,徑直回了屋子。
紫蘇顯得憂心忡忡︰「小姐,您怎麼和唐媽媽硬踫硬起來了?」葉子衿不屑的冷哼,「我是堂堂二小姐,為何要在一個媽媽手下縮手縮腳的?」宋媽媽知道她心中不痛快,嘆息了一聲,「唐媽媽雖然心氣高,總不能將您元宵節去市集的事情說出去,這樣一來夫人也不會有好臉色了。」
唐媽媽雖說是國公爺的心月復,可明眼人都知道,國公爺的日子不長久了,何必巴巴的得罪了葉夫人去。
對于這一點,葉子衿方才倒是有些擔心,不過她已經將話頭挑明,至于唐媽媽自己如何領會,那便是她個人的問題了。這一晚上,葉子衿翻來覆去,只是睡不著。想到回去燕京後可能面臨的結局,就覺得憂心忡忡。
她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和陳文的婚姻已經是這樣的結局,如果這一次再出了什麼ど蛾子,下場如何,葉子衿幾乎不敢想象。出嫁是一個女子的第二次生命,也是重新開始的起點。若是第二次婚姻還是不幸,葉子衿這一生,怕就是毀了。
細細的指甲嵌入了手心,可葉子衿絲毫感應不到疼痛了。
天微亮時,葉子衿臥在青紗帳子里,低聲問紫蘇︰「此次回去,我們能否化險為夷?」聲音里帶著不為人知的猶豫。紫蘇也是一夜沒合眼,心事重重,讓她眼瞼下明顯的青了一圈,「國公爺,不會真的那麼安排吧?不少字」
「怎麼不會?」葉子衿從心底散發出的寒意,讓她聲音冷了三分,「這麼些年,他眼中何嘗有我這個孫女?」紫蘇坐起身來,擁著被子,咬緊了下唇,雙肩微微抖動,「幾時他死了就好了」
石破天驚逗秋雨。
這是這麼多年,紫蘇說的最重的一句話。
葉子衿卻沒忍心苛責她。
因為自己,累得這幾個丫鬟在國公爺底下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更何況主僕主僕,主子就是主子,紫蘇如此,也不過是隨口一句抱怨罷了。葉子衿長長的嘆息︰「服侍我梳洗吧。」紫蘇冷著臉,服侍她起身。
天明時,葉子衿就吩咐下人們開始收拾行李,人人都心知肚明,這次回去,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是以能帶上的東西,基本上都帶上了。葉子衿正站在院子中出神,就听見外頭傳來一陣噪雜聲。
「怎麼回事?」葉子衿隨手抓了一個匆匆而來的小丫鬟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