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一聲幽幽的嘆息,也不知是誰的。
子夜時分,星光落滿了清池,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在殿中,仿佛水波流淌。楚夕暮批閱奏折,也覺乏了,不知不覺,伏在案上,沉沉睡去。小太監輕手輕腳的為他披上了薄衫,候在一旁,寸步不敢離去,唯恐他醒來尋人。
卻不知楚夕暮此刻正做著一場漫長的夢。
到底是什麼年歲上,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白茫茫一片,呵氣成霜。那時候宋寧默也還極小,兩個人偷偷溜達到青雀大街上,東張西望,看著那民間的熱鬧與繁華。那時候卻遇見了一位術士,隨手佔了一卦。
其實也不過是孩童之間的嬉戲罷了。
這麼多年,幼年時候的事情,已經忘得七七八八,哪曾想,忽而在這一夜,會想起從前的舊事來。宋寧默在夢中,猶記得那時是怎樣的新奇,怎麼的歡喜。看著那大街上的繁華,只覺得一切都是新鮮的。
當時那個術士,是怎麼說的呢?
是了,曾經說過他必定是貴人,如今想來,已經應驗了。如今他乃是一朝天子,焉能不貴?那時候卻不這麼想,只當那術士看著二人衣著華貴,才有此一說。年歲小,關于姻緣,也不過左耳進右耳出。
那位術士似乎說了一句話︰一葉綻放一追尋,一花盛開一世界,一生相思為一人。
他只覺得很酸,那術士必定是在信口雌黃。那時他還是眾星捧月的大皇子,驕傲,固執,不可一世。怎麼可能,一生為一人相思。
「你錯了。」楚夕暮發出低低的囈語,身邊小太監听得不甚真切,湊近一步︰「皇上要什麼?」案桌前的天子,自然是久久沒有言語。只是眉眼中,有著淡淡的一抹悲哀。是了,小太監暗暗想,皇上睡著了。
興許是做惡夢了。
楚夕暮額頭出了一層薄汗,就在那急急忙忙的辯解中,驀然醒來。
心里空落落的,似缺了一塊,只是沒有知覺了。
「方才我說夢話了?」楚夕暮托著額頭,低聲問。小太監垂下頭︰「是說了,只是听得不真切。」楚夕暮似乎是松了一口氣,「是麼。」起身,將薄衫隨手扔在了一旁,走至窗前,看著那月明如水。
「今晚的月色真好。」楚夕暮低聲呢喃。
「是呀。」小太監忙不迭接口︰「今兒個是月半,月亮是最圓的。」
「總歸是沐浴著一片月光。」楚夕暮神色淡淡的,推開了窗子,深深吸了一口氣。
春意闌珊。
一夜寂寥無聲。
過了兩個時辰,就是上朝的時辰了。坐在那高高的龍椅上,忽而有了高處不勝寒的悲涼。他坐的筆直筆直,俯視那些黑壓壓站了一片的臣子們,其實也是看世間常態了。有的臣子始終垂著眼,不發一言,而有的激昂憤慨,振振有詞,也有的輕撫胡須,一派怡然自得之色。
人人都是不同。
散朝以後,楚夕暮照例站在那高處,俯仰大地。望著那層層疊疊的宮殿,赫然有了君臨天下之意。這時候,總會覺得,在這天地間,人所擁有的一生,其實不過蜉蝣。日日在那石階上走著,有多少塊磚石,一目了然。
仰面,只見空中有鴻雁飛過,楚夕暮突然想起,在世人眼中,這似乎是吉兆。
或許,是真的有喜事發生吧。
葉子衿吃了小半碗鯉魚湯,逗弄著孩子,喜笑顏開,「就知道睡覺。」宋寧默從書卷中抬起頭來,瞥了她一眼。事實上,若是葉子衿細看,便會發現,那人雖一直垂著頭,可手中的書卷,卻不曾翻過一頁。
他的目光,從未從她身上挪開過。
「這孩子真溫順。」宋寧默笑道︰「我看別人家的孩子就知道哭鬧,忒煩人。」「听說才出世的孩子是這樣的。」葉子衿白了他一眼,「到時候,有你折騰的。」宋寧默訕訕然模了模鼻子,「那我也不嫌棄,總歸是自己家的。」
葉子衿撇撇嘴,想起那時莫語說過的,橫豎是折騰別人家的孩子那句,不由失笑。忍不住搖了搖頭,「你們還真是一樣一樣的。」宋寧默神色一凜,「誰?」「小舅舅。」葉子衿掩袖輕笑,「你忘了?當日他抱著大舅舅的孩子,折騰的和什麼似的。」
宋寧默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這有什麼,不折騰別人家的,難道折騰自己的?」葉子衿頓時無言,也就說起還願之事來︰「……總歸是平平安安生下的謹明,無論怎樣,總要去廟里還願的。」
「好,等你出了月子,我陪你去。」宋寧默不以為意,反而起身坐在炕沿上捏了捏她的胳膊,「你看看你,旁人都說生過孩子以後會豐腴些,你卻是瘦了。」目光里隱隱含著擔憂,「總覺得你氣色有些不好。」
「畢竟是難產,失血過多。」葉子衿示意他安心,「多養些日子,也就好起來了。」宋寧默暗暗嘆息了一聲,將母子二人圈在了懷里,「從前只有你一個,如今有你們倆母子,可都得好好的。」
葉子衿不知他又想到了何處,忙插科打諢︰「這下你可有兩個人好欺負了。」宋寧默嗤笑道︰「這可真真是反咬一口,我何時欺負過你了?」葉子衿眉梢一挑,意味深長的看著他,「當真是沒有?」
「沒有。」宋寧默想也不想,握住她微冷的雙手輕輕摩挲,「好好養著吧,也別操心丫鬟們的婚事了,就是耽擱上幾個月,也無甚大礙,橫豎這麼多年都過來了。」葉子衿何嘗不知自己心急,只是她素來是這樣的性子,放不得事情,總要做完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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