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香異志 第三卷 洛城 第一百五十四章 酒逢知己

作者 ︰ 水墨豆腐

入夜,鳴蟬奏起了有些淒清的笙簫,黑壓壓的天空看不到一點星光,沉沉的烏雲層層疊疊,壓抑的讓人難受煩躁,像是被厚厚蠶繭包裹,窒息的讓人束手無策。

範茜城中一處簡潔的屋子里,一個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病容中露著淡淡的笑意,那雙眼楮極為明亮,璀璨如同星辰,他窩蓋著厚厚棉被的躺椅之上,明明已經春暖花開,但是比常人寒冬臘月捂的還要嚴實,一縷灰敗的長發貼在蒼白的面頰之上,雙唇沒有一絲的血色,十指依舊冰冷的可怕。這個病骨支離,瘦骨嶙峋的男子就是範茜城冶金部的總導師,被稱作酒導師的司空朗。同讓是範茜城鑽石職業導師的他,不同于牧君的既高調又不著調,藥導師的邋里邋遢,不修邊幅,他永遠都是帶著病容,隨和的笑意對著每一個人,無論是對著在他之上的正、副城主,還是入學的每一屆新生中的任何人。

司空朗抿了一口酒壺中的藥酒,苦笑著皺眉,「君釀的藥酒真是讓人……提神啊」他不敢說那家伙的杰作難以下咽,有了血的教訓,他知道牧君絕對會像上次那樣不管時間地點直接找上自己然後將滿滿一壇子親手釀制的藥酒給自己全部灌下,然後十分和善的問自己味道「究竟」如何。

牧君除了調香以為還有兩大愛好,做菜和釀酒,至于味道到底如何,大家不妨隨便猜猜好了。

這種隱晦的說法讓他對面的青衫人忍俊不禁,譚月瑯想起牧君不久前洗手做的「羹湯」,幸災樂禍演變成同病相憐的苦笑,不過……還是得謝謝牧君,外人只知道司空朗嗜酒如命,喝酒當喝水一樣,但是要不是靠著這些藥酒吊著,司空朗的身體還不知會壞到什麼樣的地步。

咽下心中的苦澀,譚月瑯將懷中藏好的陳釀佳釀拿了出來,司空朗笑吟吟的將牧君的酒壺放到一邊,只是手突然一頓,賊兮兮擰開瓶塞,對著屋內的一盆盆栽開始澆水施肥幫助植物生長,譚月瑯點了點頭,原來司空朗房間里的盆景都是這麼枯死的。

司空朗像是做了壞事的小學生一樣,瞪了一眼譚月瑯,後者用眼神告訴他自己覺得不會出賣組織機密,但是具體會如何,大家不妨再次隨便猜猜好了。

一向淡定沉穩,閑適安然的司空朗竟然會做出這麼滑稽好笑的舉止,顯然是怕極了牧君,讓譚月瑯忍笑認得十分辛苦,但是那笑意在看著司空朗僅僅做了這麼簡單的動作竟然就滿頭虛汗,像是打了一場硬仗一般,便僵硬住了,變得比哭還難看上幾分。

司空朗視若無睹,呷了口酒,贊嘆道,「到底是你釀的酒風味最佳。」

譚月瑯連忙擺手,「導師您可別這麼夸獎我,不然牧導師一定天天帶著‘佳釀’給你,直到你說她的釀酒技藝超過我為止,連帶的我的日子也不好過。」

「恐怕到時候就算我夸她釀酒技藝天下第一也沒用,我試過的。」司空朗想想慘淡的過去,捂著心口,似乎是心有余悸。言罷,兩人相視大笑,這樣發自內心,類似發泄的大笑,譚月瑯只能在這里擁有,當然也包括司空朗本人。

司空朗收斂的笑意,看著譚月瑯,「月瑯,這次回來,你預備呆多久。」

譚月瑯晃動著酒杯,搖著就向伴著的細碎光影的酒香,眼中是朦朧的清光,「範茜城校慶之前我一定會離開,但是不會回澹台家。」

「慕容妃嫣的那件事前你不必放在心上,當然我想你也不會放在心上,興許是為了離開帝都利用的由頭而已。」司空朗大半杯酒入肚,臉上終于有些紅暈,眼中卻更加的清明,「可是你真的打算一輩子就這樣,一輩子庸庸碌碌,終其一生?」

譚月瑯低著頭,沉默良久,凝重的氣息像是窗外壓抑的天空,久到司空朗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譚月瑯才帶著淒涼的笑意,淡淡道,「那我又該如何,我又能如何?」望著沉沉的天空,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如同那個像怪物一樣巨無霸的家族,「不是我不想出人頭地,而是……我不能。」

司空朗靜靜的听著一直沒有說話,譚月瑯撫著帶來的酒壺,心中五味具雜,百感交集,「這里面裝的酒是我十六歲所釀的,我一直將他埋在一顆老梅之下,因為那是年輕氣盛,年少輕狂的相信‘梅花香自苦寒來’,所有的風霜,所有的苦痛,總會過去,總會有春回大地,山花爛漫的一天。」

空中的酒香是十年光陰的積澱,十年的酸甜苦辣才有它開封的那一刻,「我也曾想著靠著自己的能力闖出一片天空,讓母親不再卑躬屈膝,看人臉色,我也想過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不再受那個讓我痛恨的家族的約束,闖出一片屬于我自己的自由自在的天空。但是就在我在那年的王都冶金大會拿得不錯的名次,就在我滿心歡喜以為我的人生就在這里轉折的時候,家族之中傳來母親‘畏罪自殺’的消息,而且罪名還是……」譚月瑯抿了口酒,呼吸有些急促,「她不檢點」

司空朗呆呆的看著酒杯,譚月瑯澹台家的往事他也有所耳聞,當年慕容側室說「人贓俱獲」,「鐵證如山」,先斬後奏在宗政氏回家省親未歸就當場將譚氏杖殺。事後澹台家主無比震怒,從此疏遠慕容側室,倒不是他有多喜歡譚氏,而是這樣的這件家丑也讓享有百年清譽的澹台家名聲大損,氣的澹台家主將近一年不肯在重大的場合出席。

譚月瑯仰頭喝了一大口酒,「當我回到家時,母親早已火化成灰,一點點的痕跡也找不到,讓我來不及看她最後一眼。那年的雪下得好大,我不相信這個事實,就像我不相信那年的大雪會將那顆埋著烈酒的老梅樹壓折一樣,我站在被殘雪壓得攔腰折斷的梅樹下,整整三天,懵懂粗疏的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以為宗政氏的手腕這麼會預料不到那個蠢女人的一舉一動,怎麼就挑在那個時候‘省親’?她明明知道即使澹台家主回來也不會把慕容妖婦怎樣,那麼母親活著才對她更加有利,況且這麼大的丑聞,又這麼猛烈的發生,對澹台家的影響有多麼惡劣,將來鐵板釘釘將來繼承澹台家大統的人是她的嫡子,她何必自毀長城,用傷敵人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在這個時候和慕容妖婦過不去,她有的是時間,她只需要等待就能看到最終的勝利……」他的語速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急促,又突然戛然而止,像是湍急的大江大浪流向開闊的淺灘驀地平穩下來,只是他臉上浮現出濃濃的諷刺和錐心的悔意錘心,「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想明白,宗政氏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因為……我」

司空朗看著譚月瑯,眼中倒影出的是他千瘡百孔的靈魂,「我在冶金大會上所展露的崢嶸讓他覺得我是個威脅,他兒子日後前程的威脅,即使這個所謂的威脅在外人看來近乎可笑,但世事難料,她不容許哪怕有一點點的可能那麼只有讓我的母親身敗名裂,身為兒子的我為此蒙羞,斷送繼承家族的一切可能她才會心安,女人為了自己的孩子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更何況她只是什麼都沒做,作壁上觀罷了。就像不久以前的慕容妃嫣的事情一樣,她要的不是我的性命而是我聲名狼藉,永遠無緣問鼎那個我一點心思也沒有的澹台家寶座。」

「所以……」譚月瑯帶著平和的笑意,眉目疏朗,「我的平凡,不,是平庸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歸宿。我不恨宗政氏,我也沒有道理恨她,人不是她害死的,事不是她做的,只是利用罷了,若一定要說恨,這份恨意也是澹台家最淡的。澹台家的罪孽傾盡這個罪惡家族一族人的血,也洗刷不清。至于慕容妖婦……她的下場定會無比淒慘。我只需要到時候落井下石就可以了。」

司空朗覺得無比可惜,以譚月瑯的天分,以他的手腕,若是譚月瑯沒有在這樣的家族,如果他心中哪怕有一點上進的心思,這個年輕人的未來不敢說是光明的坦途,至少在帝都之中定有他一席之地,「就算你自己願意這般渾渾噩噩,難道你不為你將來的妻子好好的想想。」

譚月瑯搖了搖頭,「我未來的妻子想來宗政嫡母大人早已為我量身挑選好了,我猜一定是宗政家庶長女。不然她無才無貌,無根無基,個性張揚淺薄,沒道理得到宗政氏這樣精明的會利用一切可用力量女人的青睞。宗政庶長女是一個不安分的女人,定然不會全心全意為我,甚至會挖空一切心思紅杏出牆,不過這樣也好,我就能夠心安理得的冷落她……能讓我為她淺淺一笑而拼盡全力,早已在那個冬天永遠不會回來了。」譚月瑯看著司空朗,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我十分適應如今平庸的生活,只是愧對導師您了,您的悉心栽培,您的衣缽恐怕無人傳承了。」

司空朗擺擺手,「你能青出于藍便是薪盡火傳的最好證明,我不需要你為我去帝都開創一番功績。既然你心意已決覺得如今的生活心滿意足,那麼我也覺得安心了。」

仿佛是酒的後勁化開,譚月瑯心中很暖,就是這人看似病弱的人,在人生的最低谷給了自己支撐。司空朗那時說自己同他有緣,名字中的最後一個字讀音相似,這也成了自己一輩子的運氣。

司空朗看著眼前這個平淡從容的少年眼底的感激,也淡淡一笑,自己對他的諸多照拂固然有緣分在其中,但是更多的是他能破解洪荒古林中的洪荒古陣,竟然還順利的得到其中的某個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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