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瑾正要說什麼,就听見外面有人來報︰「老太太,姑老爺剛才打發人來說,因為剛剛到京里,事情忙亂,今日不能來給老太太請安了,後日再來府里做客。請讓王嬤嬤將林姑娘這幾日的衣裳收拾一下,跟他們大管家一起回去。」
不等賈母說什麼,賈寶玉就道︰「回去?回哪里去,林妹妹是我們家的人,要回,也該回我們榮國府啊。……」
賈政在外面臉上火辣辣的。自從自己的哥哥也出仕以後,同僚們對自己的評價是越來越低了。賈政雖然糊涂,卻也不是什麼聾子,對那些風言風語還是略有耳聞的,一听到賈寶玉的混話,再想想別人對自己的指指點點,說自己的不規矩、說自己是假正經。賈政的心里那是別提有多別扭了。
賈政快行幾步,站在賈母的正房門前,王熙鳳眼尖,趕緊給這位二老爺行禮,賈寶玉見父親來了,立馬就從賈母的身上下來了。賈政先給母親行過禮,又見過嫂子,才是其余人等給賈政見禮。
禮畢,賈政看了看寶玉,心里嘆了口氣,賈寶玉往王夫人身後縮了縮,讓賈政心里的火又旺了幾分。賈政有心想要開口斥責,兄長賈赦的話又一次掠過心田︰「二弟,我們是同胞手足,你不相信別人,難道還不相信我嗎?寶玉那個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打他,老太太那里一定是過不去的。若是罵他,老太太知道了也不開心。還不如將他帶在身邊,天天念叨著,若是他每天能听進去一點,可不比那打打殺殺、讓老太太擔心來得強。」
賈政知道,賈赦尋常是不會說這樣的話的,可是自己對自己僅剩的這個嫡子實在是沒有什麼辦法了,也只有自己哥哥說的這個法子可以試一試了。
賈政站在地上,對賈母道︰「老太太,過幾日妹夫就要來了。我想讓寶玉見見他姑父,順便讓他姑父給他指點指點。」
賈母道︰「你想帶寶玉過去?」
賈政道︰「是。」
賈母看了看賈政,道︰「那你可不許喊打喊殺的,嚇著了寶玉。」
賈政趕緊陪笑著應了,道︰「老太太,這些日子,兒子看著寶玉讀書,不也沒打他嘛。」
賈母一瞪眼,想到兒子已經收斂的脾氣,也只得道︰「那好吧。」又拉過寶玉的手道︰「好孩子,你放心大膽的跟你父親過去。若是你父親打你了,回來跟老祖宗說,知道嗎?」不跳字。
賈政在下面尷尬地不得了,賈瑾也覺得有些啼笑皆非。不過賈政還是順利地從賈母手里要走了賈寶玉。
史湘雲見大家悶悶不樂,便歪著腦袋道︰「二姐姐,這次進宮可得了什麼好東西,讓妹妹開開眼界,可好?」
賈瑾一愣,隨即笑道︰「說起來,我的確得了些小玩意兒,給姐妹們解悶呢。」說著,賈瑾就讓丫頭們將禮物抬進來。
依照賈瑾一貫的作風,那是家里每個人都有的。給賈母的是江南進貢的點心六盒和一套青花茶具,給邢夫人和王夫人的是宮里的繡娘做的四頁雙面蜀繡小屏風。給兩位嫂子的是扇子和數珠,給姐妹們的是玩具。好比給探春的是一套黃花梨的可拆卸組合的玩具書房擺件,給惜春的是一套東洋進貢的人偶玩具,給史湘雲的是一套北方鄂國來的套人女圭女圭。
東西雖然不是很貴重,卻很有趣,惜春一看見那套人偶女圭女圭就放不開手了。史湘雲道︰「二姐姐,你怎麼給三姐姐和四妹妹這麼一點呀。上次也是,給我那麼重的禮,我都不敢要。」
賈瑾頓住了手里的扇子,笑笑道︰「雲妹妹客氣了,上次是給妹妹的下元節禮和補的生日禮物,自然厚些。這些不過是我看著有趣,淘來給妹妹玩的,妹妹拿著就是。」
史湘雲這才不說話了。這邊,寶玉走了,賈母也沒了心思,大家略坐了坐,也就散了。
在回大房的路上,徐靜芝一直用帕子半掩著嘴,唯恐讓人看出她那彎著的嘴角。
回到大房,賈赦賈璉都在。這天晚上,賈赦夫婦、賈璉夫婦、賈瑾、賈琮一起坐下來用了飯,等賈璉夫婦告辭回去,邢夫人又安頓賈琮下去休息,賈赦才帶著女兒去了內書房,父女二人屏退下人,說了很久,才讓賈瑾回去安頓。
賈瑾去看了看徐靜芝姐弟後,這一天的事情才告一段落。回到自己的屋子,就有丫頭捧著禮單上來。賈瑾接過看了看,道︰「這是什麼?」
連翹道︰「回姑娘,這是姑娘這次的生辰禮。姑娘雖然不在,可是各家各府還是送來了。無論是姑娘的外祖韓尚書府上,還是二太太的娘家王大人府上,抑或是保齡侯和忠靖侯,都派人送了禮來。」
賈瑾點點頭,示意連翹將禮單念給她听。等听到薛家送來的禮物時,賈瑾就皺起了眉頭,讓連翹停住了。賈瑾微側著頭,道︰「這薛家是怎麼回事情?之前不是已經送了一份過來了嗎?怎麼這里又來一份?又是珊瑚盆景、又是碧玉翠竹盆景的,更不要說那些衣裳首飾的,居然還有兩幅字畫。這哪里是給我的生辰禮呀,倒像是……」
邊上的金嬤嬤也是一頭的黑線,不錯,還真的像是添妝的,也只有添妝才會給的這麼豐盛。
賈瑾輕輕地敲擊著炕桌道︰「送這樣的禮物,必然有所求。不知道嬤嬤可有什麼看法?」
金嬤嬤側過身子,欠了欠身,道︰「郡君,老身在宮里听說,這薛家已經被奪了第一皇商是招牌,還有人說,這薛家犯了事情,怕是連最後的皇字招牌都要保不住了。送這樣的厚禮,怕是想走門路吧。」
賈瑾道︰「就是他們要走門路,也不該送我這樣的禮呀。不說別的,就是他們薛家的百年經營,手里的人脈自然就不會少。何況我一個小姑娘,年紀小不說,根基也淺,可比不得那邊的王家呢。」
金嬤嬤道︰「郡君,所謂人走茶涼。薛家的人脈之前可是在那位薛家老爺的手里,而如今的那位薛家少爺根本就是個不抵事兒的,人家根本就不買那位薛家少爺的帳呢。那薛家想保有原先的體面、維持原先的排場、將薛老爺的東西都拿捏在手里,可不要到京里來走門路嘛」
金嬤嬤看看賈瑾的臉色,又道︰「老身伺候郡君也有些時日了。別的不說,郡君如今聖眷正隆,就是宮里的娘娘們,也多有不及的。若是有郡君在聖上耳邊說上一兩句,他們自然有在里面。」
賈瑾看了看金嬤嬤,起身道︰「嬤嬤當真這麼看?」見金嬤嬤點頭,賈瑾才道︰「嬤嬤,聖上才是天下之主,能做決定的也只有聖上。這皇商的事情,能決定的是聖上,有權參與其中的是內府和戶部,與我又有什麼干系?諸葛一生唯謹慎。要想長長久久地保持富貴,怎麼可以仗著聖上的恩寵任性妄為呢」
金嬤嬤一愣,她見過很多人,包括後宮里的娘娘們和那些皇子皇孫,可是很少有人能像這位青和郡君一樣,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更多的是乘著聖眷在身的時候,不停地要好處,為他們自己也為他們背後的家族,而這些人的結局,大多都是異常的淒涼。自己當初的那些好姐妹,也有不少是被自己的主子的愚蠢連累,最終也只能去了化人場。
金嬤嬤突然有些慶幸,還好自己的主子是個好的,小小年紀就知道好歹,若是自己的主子始終像今天這樣頭腦清醒,自己的將來想必也會有保障。金嬤嬤第一次在心中考慮用余生伺候賈瑾的得失來。
賈瑾檢查了各家送來的禮單,獨留下薛家的那一份,其余的讓連翹重新撰寫了,備用。唯獨薛家的那一份,賈瑾打算跟父親談一談,然後再問問王熙鳳,再做決定。
百枝連翹幾個對賈瑾的行為很不贊同,賈瑾笑道︰「俗話說,閻王易過,小鬼難纏。那薛家到底百年經營,就是那些人脈所剩無幾,擺布我這樣一個小小的郡君,還是夠的。何況,那薛家還有些了不得的親戚呢。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無奸不商,就沖這兩句話,謹慎些也無妨。不說別人,就說那位薛家太太,和我們那位二太太可是親姐妹。我可從來不會小看我們那位二太太的惹事兒的本事。」
幾個丫頭听了,面面相覷,很快就低下頭忙活去了。唯有賈瑾,一個人轉著手里的扇子,面前鋪著上等的梅花箋,擱著醮好墨的鼠須筆,半眯著眼思考自己這些日子來的得失。
第二日,賈瑾一早就去給父親請安,順便稟告了薛家的禮單的事情,賈赦的回答是讓賈瑾自己看著辦。等從賈母請安回來,有陪邢夫人用了飯,賈瑾才有時間與王熙鳳商議。王熙鳳見自己的小姑子這麼重視自己,心底不知道有多少開心。她也見過李紈在幾個小姑子跟前的樣子,別的不說,單單探春奉承著王夫人對李紈不冷不熱的樣子,可是讓她很有些看不過眼的。
王熙鳳將賈瑾請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又讓平兒上了茶,才道︰「好妹妹,這個我知道了。其實那薛家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妹妹可不用把他們放在心上。」
賈瑾淡淡地笑道︰「可是不管怎麼樣,他們家與嫂子也有些親戚關系。」
王熙鳳擺擺手,道︰「看妹妹說的,他們是什麼身份,哪里值得妹妹這般費心。妹妹的心思,嫂子知道了,不如讓嫂子給你回了如何?」
賈瑾趕緊謝過王熙鳳,又陪王熙鳳用茶,中途,王熙鳳略略晃了晃頭,賈瑾便道︰「嫂子是哪里不舒服了,要不還是請個太醫瞧瞧?」
王熙鳳向來好強,哪里肯示弱,延醫問藥?怎奈賈瑾就是不听,還道︰「嫂子。我還指望著嫂子能陪我哥哥一輩子,再給我添上幾個小佷子呢。何況這臘月就要到了,嫂子若是不能調養好身體,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好說歹說,也不見王熙鳳點頭,賈瑾還是執意拿帖子去請了相熟的王太醫過來。
王熙鳳原本也以為只是著了涼,外加腸胃不適,哪里想到,太醫連連恭喜,說她有了身子了。這一下子,不但王熙鳳呆住了,就是她的那些丫頭婆子們也愣住了。還是賈瑾機警,又說勞煩王太醫給老太太請個平安脈。
這下子,不但是博了賈母的歡心,更是讓整個榮國府添了幾分喜氣。賈璉回來的時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等听下人一說,是自己要做父親了,當即就呆住了。這時候的王熙鳳和賈璉的感情還是很好的,何況賈璉與王熙鳳兩個從小又是青梅竹馬的,兩人又是正值新婚、如膠似漆的時候,對王熙鳳別提有多掛心了。等反應過來,早就跑得飛快,就連頭上的官帽跑掉了也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