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大門被‘呯’得一聲打開了,背著光緩步走進來一個銀衫素裹,珠玉滿釵的美人。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世,丁小蓉從未見過這麼美麗的人——陽光傾灑在她的身上,給她吹彈可破的白皙肌膚鍍上了一層鑽石般的閃耀光澤;高挺的鼻梁,線條優美尖翹的臉頰,細長深邃的丹鳳眼,每一分每一毫都似精心雕琢而成,長長的眉毛和薄薄的嘴唇更為她傾國傾城的面容添了一分雌雄莫辯的氣質。
她靜靜地立在那里,背著光,渾身散發著高貴而不可侵犯的氣息,就像是從天而降的神祗。
「放開她,這個女人,我帶走了。」
眼眸低垂,薄唇微啟,就是這麼一句淡淡的不可抗拒的命令。
來者……何人?
李家的祠堂從那個天仙般的女人出現的一刻起就陷入了奇妙的寂靜中。不少人的目光中帶著驚艷和迷惑。唯有陳氏……眼含不甘。
同樣穿著金絲綢緞做成的錦衣,戴著琳瑯滿目的金玉頭飾,臉上掛著眾星寵月的驕傲……但是,與那氣質天成的女子一比,陳氏所有華貴的修飾都成了一種拙略的掩飾,掩飾她瞬間變得如粗鄙村姑般的劣態。
丁小蓉來到這個世界上還未親眼見過真正的皇室。眼前這個漠然女子的姿態令她第一時間想起了傳說中的‘皇室血脈’,只有……那種百年積澱的皇族才能孕育出如此氣魄和風姿的人物吧。
「參見玉城公主——」
李家族長第一個從那女子進門帶來的肅穆氣壓中清醒了過來,連步上前,伏地而扣。剩余的幾位長老見狀也趕忙緊隨其後扣拜下去。
「李族長,我已非公主,如此大禮就不必了。」那門口的女子對幾位長老的舉動無動于衷,她隨口答應著,卻沒有叫李家幾位長老起來的意思,反而徑直向丁小蓉緩步走去。
「我說了,放開她。」
一只冰涼的手隔著水袖攀上了她的手腕,丁小蓉下意識地抬起頭,正對上那女子沖抓她下人而去的一記寒冷的眼光。那個眼神非常凌厲,瞳孔中的光芒都瞬間被吞噬了,只剩下盤旋而上的煞氣。‘撲通’‘撲通’,丁小蓉循聲望去︰原先押著丁小雙肩的兩個婆子一前一後跪倒在了地上,簌簌發抖。她再回過頭去,女子已經恢復了方才石雕般高貴而不可褻瀆的神色。
那女子隔著衣袖拉住了她的手,就不再多言,也沒有行禮,甚至連寒暄一句也吝嗇的很,轉身就離去。
「請大嫂留步。」
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令丁小蓉的背影一僵,女子停下來,丁小蓉卻仍然背對著大堂。她的眼神黯然下去,手在微微發抖︰李鳳鳴,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你做到如此地步了……還要說什麼?
她雖然沒有勇氣再回頭看他一眼,但是內心止也止不住的酸痛讓她明白,自己的自尊心已經被犧牲完畢,即使如此……如果他喚她一聲,她也許還是會沒有勇氣離開……
「鳳鳴見過大嫂,大嫂在上,請受鳳鳴一拜。」
丁小蓉感覺到手腕上的力量消失了,那個女子放開她,緩步向俯身作揖的李鳳鳴走去,姿態大氣而優雅。
「你有何事?」話很簡短,帶著淡淡的不耐煩。
李鳳鳴受寵若驚地抬起頭,一臉欣喜,「大嫂許久未回李家了,今日何不留下來共聚一席?」
女子昂了昂下巴,目光淡然,「不必了。」說罷,轉身又走。
李鳳鳴見女子走得如此干脆,這才著了急,不得不吐出心中真言,「敢問大嫂要將內子帶去何處?」
女子背對著他靜立了幾秒,緩緩開口,語氣依然平淡,「她不是……已經被你休了麼?」
李鳳鳴的聲音消失了。
「既非李家婦,不受李家規……那麼,人……我能帶走了嗎?」。女子略微提高了音調,一陣無形的壓力覆蓋在李家祠堂上,眾人接連點頭,連大夫人陳氏此時也沒有了異議。李鳳鳴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被不知何時走到他身旁的李侯爺重重地搭住了肩膀,只得……就此作罷。
這些丁小蓉都沒有看到,她只是背對著他,呆呆地站著,後背有些佝僂。
「走了。」手腕處重新出現了方才的緊握感,一個銀衫素裹的身影走過了她的身邊,拉著她向洋溢著耀眼陽光的門外走去。
她離開了……無牽無掛……離開了這個世界上她曾經當做是‘家’的地方。
一路無言,眾目睽睽之下,那個女子一路將她拖到了李家大門處。
此時竟已日落黃昏了麼?昏暗的殘陽在天際一線吐著最後的余暈,天氣開始變涼。
「穿上。」她還未放下心中的沉郁,一件厚重的黑色風袍就罩在了她的面門之上。丁小蓉有些笨拙地從厚重的衣服中將腦袋掙月兌出來,兩只長長的水袖已經伸到了她的面前,幫她戴好兜帽。
「不許問。」水袖的主人,那個天仙般氣質的女子專心地幫她系著風袍上的暗扣,眼楮眨也不眨一下,沉聲命令道。
丁小蓉點點頭,她雖然不知道這個李鳳鳴口中的‘大嫂’是誰,但是這女子救了她的性命,應該……不是壞人吧……
女子幫丁小蓉穿好厚重的黑色衣袍,戴好兜帽,自己也飛快地換上了一件同樣的黑色袍子。動作很麻利,但也不失優雅和美感。
「走吧。」女子戴好兜帽,順便給自己的臉上還罩了一層面紗,「出門不要猶豫,徑直進前面的那輛馬車。」
「是。」丁小蓉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但是她已經耗神太多,腦部極度缺氧,無法思考。不管如何,現在听從那女子的安排應該沒錯吧。
‘吱嘎——’李家的門緩緩打開了——
門外的世界,喧囂,又陌生。
丁小蓉緊了緊身上裹著的厚重衣袍,似乎這樣能夠阻擋些許身心感受到的寒意。
李家的大門前一前一後停著兩輛再普通不過的馬車,似乎直接是從集市上請過來的,馬車夫還在嚼著稻草桿望著天空流口水。
丁小蓉有那麼一瞬間很想扭身向那女子望去,卻生生忍住了。她堅定了一下目光,果斷地走向前面的一輛馬車,掀開車簾坐了進去。
她的剛剛落定,馬車就一個趔趄,開始急速地奔波起來。
‘咯噠咯噠咯噠’——馬蹄踏著青石板的聲音清脆而急促,車廂里很不平穩,丁小蓉須得抓緊窗沿才能穩住身體。
「小……小姐?」
身後為何會有人的聲音?丁小蓉如驚弓之鳥般忽得扭過身去,一手下意識地搭在小月復上,另一只手做出了防御的姿態。
「小姐——」一個熟悉的帶著哽咽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眼前出現了個同樣裹著黑色大袍的小丫鬟。
「如夢?」
借著月光,小丫鬟的面容慢慢變得清晰,「……真的是你麼?」淚水開始在丁小蓉的眼中聚集,在李家祠堂里壓抑著的痛苦和悲傷決堤而出——「如夢……我……我以為我只有一個人了……你居然在……你居然還在……」丁小蓉半身栽倒在如夢的懷里,掩面低聲哭泣。眼淚止不住,眼淚止不住,麻木掉的疼痛再一次席卷而來,好痛,真的好痛——
「小姐……奴婢……已經知道了……」如夢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部,嘴里哼起了奇怪的曲調,盈盈繞繞,像是某種古老的咒語……丁小蓉在如夢的歌聲中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哭了甚久,眼楮好干呢。
她抹了抹眼楮,抬起頭,這才仔仔細細地看了看眼前的人兒。水靈靈的小臉兒,水靈靈的大眼楮,天生帶著羞澀和卑懦的眉宇,果然是如夢沒錯。
「小姐,方帕。」如夢很貼心地從一個隨身的包裹里抽出一方巾帕,遞給丁小蓉擦臉。「小姐啊,您當然不是孤單的,除了如夢,還有……」
「還有奴婢呢,二少女乃女乃。」一只小巧娟秀的手從如夢身後伸了出來,遞上一個水壺。馬車中沒有燈火,丁小蓉又有些精神恍惚,所以一直沒有發現如夢身後竟還坐著一人。
「墨……畫……?」丁小蓉眯了眯眼,借著馬車窗簾里透進來的絲絲月光,看清了如夢身後人的長相。五官稚女敕,卻帶著成熟穩重的神色,不是她在李府收的丫鬟墨畫是誰?
「是奴婢。」墨畫的聲音中透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她在李府的時候就很能干,也比同齡的丫鬟穩妥,丁小蓉先前之所以想收服她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墨畫同如夢一樣,穿著黑色的披風,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裹。
喝了些水,丁小蓉終于有些緩過來了。她遲疑了一下,還是直接地問了出來,「你們怎麼會在這里?」
墨畫和如夢對視了一眼,墨畫上前叩拜了一下,正襟危坐,「還是奴婢來說明吧。」
「二少女乃女乃和二少爺離開後,奴婢等人都被大夫人的侍衛給看管起來了。奴婢和如夢在房中等了甚久都不得二少女乃女乃的消息,心中十分焦急,就想從窗戶悄悄溜走。可惜……」墨畫看了如夢一眼,後者慚愧地垂下了頭,「如夢爬窗戶的時候踢倒了凳子,被侍衛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