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女乃女乃……奴婢也不會離開您的……」身下的墨畫艱難地出聲。如夢和丁小蓉都有幾乎一半的重量壓在她的身上,令她不堪重負。「……奴婢的娘親教導過奴婢……不可……做那無情無義之人……二少女乃女乃有難……奴婢不可棄您于不顧……所以……二少女乃女乃請您先起來吧,奴婢要被壓死了啊——」
丁小蓉和如夢原本被墨畫的那一番話感動到熱淚盈眶,听到她最後一句,雙雙一愣,這才反應過來。
「不、不好意思……」
「墨畫姐你還好吧?」
主僕兩人大眼瞪小眼,都是一副心虛的模樣,墨畫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奴婢……」
「哷————」馬車又劇烈的一顛,丁小蓉幾人抱作一團,黑暗中馬兒的嘶鳴聲和馬車夫的喊叫變得分外清晰。
發生了何事?照這個速度,她們的馬車應該剛剛出了靈州城不久才對,難道?……
破碎的月光下,丁小蓉的眼中開始聚集起慌張︰她不會又被追殺了吧?
「駕——」一個女子的清喝聲破空而出,丁小蓉神色一凌,趕忙爬到窗邊,將窗簾一拉——
窗外那輛本該跟在她們身後的馬車正以極快地速度趕上來,她拉開窗簾之時,正巧是與黑袍的車夫擦肩而過。那個瞬間,她對上的是一張美艷而冷漠的臉,是玉城公主
玉城看到了丁小蓉,淡淡的眸中閃過一絲欣喜。
去青州
時間緊迫,她以口型相告,留下一句無聲的交待就再次揚鞭,策馬匆匆而去。
丁小蓉來不及多想那個交待是‘去青州’還是‘去請周’,危險已經迫在眉睫——玉城的馬車之後不知何時跟上了十幾個策馬而來的黑衣人,前面幾人已經從腰間抽出了亮晃晃的大刀,在月光之下甚為耀眼。
真的是殺手
丁小蓉連忙將頭縮回馬車之中。奔騰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了,但是她還是沒有想出任何解圍的辦法。
如夢和墨畫看出了丁小蓉的緊張,尤其是如夢,經歷過上次回靈州城路上的噩夢,她此刻更是如那驚弓之鳥一般,渾身不由自主的在發抖。
「二少女乃女乃……可是有何不妥?……」墨畫摟緊了正簌簌顫抖的如夢,不安地仰起頭。丁小蓉也神色凝重,她藏在袖中的雙手也在微微顫抖著,听了墨畫的話,心中無緒,只能沖著墨畫搖了搖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天命不可違,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她的性命呢。
丁小蓉閉眼听著那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她們的馬車不知何時已經靠邊停了下來。馬兒的鼻中喘著粗氣,馬車夫在驚慌失措地吶喊……如此時刻,她想起的竟是青梅。如果這回來的殺手和上次擄走青梅的實屬一幫,那麼……青梅她如今還安好嗎?……
丁小蓉壓在小月復上的手在袖中的抖動停止了,眼中有了一絲堅定。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她定神看了看面前的如夢和墨畫,心中嘆然︰只希望這一次不要再牽連到無關的人了。
靜謐在持續著,恐懼也在彌漫。身後雷鳴般的馬蹄聲沒有像她預料的那樣緩停下來,而是越過了她們的馬車繼續向前飛奔而去。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群殺手的目標不是她?
丁小蓉緊了緊身上的斗篷,將身上的每一寸的肌膚都裹得嚴嚴實實,然後還從如夢的包裹中模出了一方未繡花的白色錦帕當做面紗掩住了半面,只留下一雙深邃而明亮的大眼楮。然後,她深吸一口氣,趁著如夢和墨畫尚未緩過勁兒來的空擋,掀開車簾,從馬車里鑽了出去。
夜空疏朗,月色清明。靈州城的城門果然在身後遙遠可見的地方。
她們的馬車停靠在官道的一邊,靠著一面山壁。兩匹紅棗馬兒流著粗汗,馬車夫似乎驚嚇過度,手腳抱頭地縮在山壁和馬車的陰影里,已經抖得不像樣子,身上還隱隱傳來一股尿騷味兒。
這個地方的景色似曾相識,應該離她們上次遇襲的地點不遠。
丁小蓉上前幾步,發現不遠的前方,官道的左邊竟還有一條羊腸小道兒。那條小道兒也就一輛馬車寬度,黃土撲撲,如果遇到下雨天,一定會泥濘難行。那條小道兒上只有幾個淺淺的板車 轆劃過的痕跡,相反,一旁的官道上馬蹄印紛繁復雜,一看就是剛剛有大批人馬經過。
那群殺手上了官道,玉城公主應該走的也是官道,難道他們要追殺的人是玉城公主?
丁小蓉搖搖頭。不對,夜色濃重,方才那隊黑衣人是沖著她們的兩輛馬車而來,而這兩輛馬車在夜色之中根本看不出區別。而且,不僅馬車看不出區別,玉城公主穿著與她同樣的黑色斗篷,還面系黑紗,如果不細辨,她與玉城也宛若同一人般。那群黑衣人沒理由那麼快認定目標了,除非……玉城在他們面前故意暴露出了一些特質……比如說……
想到此丁小蓉臉色大變,她的手下意識地模了模頭上的發髻,思緒回到了她與玉城在李家更換衣袍時的情景——
「啊」
「別動。」
「是……是什麼?」
「蜘蛛而已。」
「……謝、謝謝姑娘。」
「不謝。」
當時玉城公主的臉色依然淡淡然沒有什麼表情,她沒有多想。李家的僕婦很快就會趕來,她們要在李家人反應過來之前離開,所以也沒有那麼多時間磨蹭。她們很快就從大門上了馬車離開了。
丁小蓉此時觸到自己的發髻,才發現她常年戴在頭頂的那支御賜的累絲繞珠三品金釵不見了
玉城公主拿去了她的釵,大費周折地讓她們都穿上同樣的衣袍……這群黑衣殺手果然也是沖她而來的麼
一股強烈的恐懼感席卷了她的全身,連身邊尚且和煦的夜風忽然也變得陰冷起來。丁小蓉想快點回到馬車中去,兩條腿卻僵掉了似的,動彈不得。
她、她要趕緊回馬車去,告訴如夢和墨畫這一切……
她要趕緊帶著她們去逃命……
又有人因為她陷入危險之中了……
嗚……不哭不能哭……
動啊讓她動啊——
「小姐——」如夢的聲音從馬車的方向傳了過來,雖然聲音很小,但在這荒蕪的寂靜中听得還是甚為真切。
糟、糟了,想殺她的人肯定知道她身邊有個丫鬟的事情丁小蓉回過頭去,可是來不及了,如夢和墨畫相繼從馬車中爬了出來。
「嘿嘿~我說什麼來著?得來全不費功夫吧?」
一個妖里妖氣的男子聲音從官道另一側的樹影中傳了出來。
「兄弟們,出來吧~侯府的二少女乃女乃——可是等急了呢——」
果然這里還埋伏了一批人,就等著她露出馬腳呢
丁小蓉焦急的目光中,樹林里緩緩走出三個高大的身影來。他們都穿著黑色的緊身衣,為首的那一個身材尤為高大,說起話來,嗓音卻很尖細,像女子,听起來就顯得妖里妖氣。
「你們和當才的人是一伙兒麼?你們找錯人了。」丁小蓉強忍著心中的恐懼,開口試探。方才那批殺手在確認目標後就放棄了她們的馬車,說明雇佣這批殺手的人的命令里起碼應該有不得殃及旁人一條,否則,按照她看得那些小說里的套路,‘目擊有罪’,即使她們不是那群殺手要找的人,也應該是會被滅口的。
「嘻嘻,老2,這個小丫頭蠻有趣的嘛。」那個妖里妖氣的男子戳了同伴的肋骨一下,邁步緩緩地向丁小蓉靠近了幾步。「二少女乃女乃多慮了……我們呢……和方才那批人並不是一伙兒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禁不是一伙兒的,我們還是競爭對手。畢竟二少女乃女乃的項上人頭只有一顆不是?若是他們拿去了,我們就沒有了。二少女乃女乃不知道吧,您的這顆腦袋,可是值我們三兄弟下半輩子的衣食安康呢——」
「老、老大、少、少跟她廢、廢話快、快、砍」那個妖里妖氣的粗壯漢子身後還縮著一個略顯矮胖的黑衣男,他的眼楮特征很明顯,像兩顆小小的綠豆,咕嚕嚕轉著,眼中滿是凶光。
「知道了知道了……你急什麼?對待美人兒呢,我們要君子一些……雖然我們是強盜,但不是野蠻人,懂了嗎?」。妖里妖氣的大漢依然不急不忙地向丁小蓉緩步靠近著。
「那邊還有兩個女人,綁回去就是了,大哥還是速速拿下此女的人頭回去交差吧。」一直默不出聲的另一個中等個子,中等身材,中等嗓音的男子冷不丁地冒出了句話。
那妖里妖氣的大漢似乎很听那平凡男子的話,听了此言,想也不想,‘鏘——’得一聲響,就從腰間拔出了一把亮澄澄的大刀,徑直就沖丁小蓉的面門而去。
「二少女乃女乃對不住啦我二弟說得對,咱們這就送您上路——」
刀身劃落,帶著流水般的月光,甚美。
丁小蓉緊緊地合上雙眼。
她曾經听人說,人死之前所思所想的最後一個人才是這輩子的真愛。她上輩子死得太過匆忙,不記得自己想得是誰了……這一次,刀入血管的那個瞬間,她眼前出現的……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