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芝詫異地說︰「姑娘,好端端叫我回家做什麼?」
「自然是有事。」阮碧說,「我想讓你替我跑一趟玉虛觀,給紫英真人送封信。」
秀芝默然片刻,說︰「姑娘,咱們別跟這個真人來往了行不?」
阮碧不解地問︰「為什麼?」
「我瞅著她似乎不懷好意,怕她有天把姑娘誑去做道姑了。」
阮碧失笑,說︰「放心吧,她誑不了我。」
說話間,已經走到蓼園門口,湯婆子打橫里走出來,攔在她們的面前,滿臉堆笑地行禮。「五姑娘好。」
「湯婆婆好。」阮碧清楚她的作派,攔下自己必定是有什麼消息要賣給自己,于是朝秀芝使了一個眼色。
秀芝從荷包里模出三百文擱在湯婆子的手里,說︰「湯婆婆,姑娘方才贏錢了,見者有份,這點錢給你買酒喝。」
「多謝姑娘。」湯婆子接過錢塞進懷里,湊近阮碧,低聲說,「姑娘,你屋里的秀水這幾天老拎著東西往何嬤嬤屋里鑽,說是想調到三姑娘院子里。」
阮碧有點失望,這個消息真不值三百文。秀水的舉動她並不意外,多半是從曼雲嘴巴里听說自己要嫁給一個癱子,所以想著調走。也不是什麼壞事兒,大浪淘沙,才能看清楚身邊幾個丫鬟的真實面目。
湯婆子見她波瀾不驚的樣子,知道這個消息份量不夠。心里癢癢的,很想把她訂親的事情說出來,但想到事關重大,若是五姑娘鬧起來,大夫人知道是自己說的,那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阮碧又說了幾句好听的,暗示她以後有什麼消息盡管拿來賣,然後才帶著秀芝回東廂。
一進里屋,秀芝黑了臉說︰「沒有想到秀水是這樣子的人,既然她想調走,姑娘,那賞錢也別給她了。」
到底只是個十五歲的姑娘,容易意氣用事。阮碧也不想跟她解釋,說︰「快去發賞錢吧,別羅嗦了。」秀水無所謂,關鍵是她的表姐曼雲,實在是個妙人。又是老夫人的大丫鬟,用處多著呢。
秀芝不樂意地努努嘴,帶著一把錢出去了。一會回來,臉就更黑了,看著阮碧泫然欲泣。
「怎麼了?秀芝。」
「姑娘……」一開口,秀芝的眼淚落了下來。「方才我問秀水……為什麼想調到三姑娘院子里,她說……她說姑娘要……要……」
「要嫁給一個廢人了,是不是?」阮碧皺眉,本來覺得秀水不忠心也無所謂,沒想她的嘴巴還這麼不嚴實,什麼話都敢拿出來說。這種人留在身邊太危險,還是讓她趕緊調到三姑娘身邊吧。
秀芝驚愕地睜圓眼楮︰「姑娘……你早知道了?」
阮碧點點頭。
「姑娘你這麼好,大夫人和老夫人怎麼可以這麼狠心呢?」秀芝眼淚流的更凶了,「不行,我要去找老夫人求求情。」說著,轉身就要走。
「站住。」
秀芝頓住腳,淚水漣漣地看著阮碧。
阮碧心里一暖,低聲說︰「別哭了,這樁親事不會成的。」
秀芝不相信地看著她。
「明天你去幫我送信給紫英真人,不用多久,你就知道了。」
秀芝抹抹眼淚,點頭說︰「我明天一大早就去。」頓了頓,看著阮碧說,「姑娘,從前你問我的事,我心里有數了。從此以後,秀芝就是姑娘一個人的秀芝。」
再冷靜內斂,這一刻阮碧心里也是微微激蕩。
鄭嬤嬤沒有讓她失望,秀芝也沒有,她們都開始真心為她,著急、流淚。
秀芝請了兩天假,帶著阮碧的信回了三石橋的家。
這兩天阮碧除了睡覺吃飯,都呆在四姑娘的繡房里,和她一起做針線,也順便對四姑娘的各方面都再觀察了一番。這是她從前養成的習慣,知此知彼,方才百戰不殆。
四姑娘除了繡活了得,詩書也不差,偶而言談時會滿口錦繡。不過大多數時間,她都在藏拙。常常笑,但是笑意不一定會達到眼底。她指點阮碧針線倒是不遺余力,在她的指點下,阮碧進步神速,用兩天完成人生的第一件繡活。
素白絹布用黑線繡著幾朵荷花,雖然針腳不勻,構圖也相對簡單,但是簡單素雅,乍一看象是墨筆畫成的……
四姑娘湊過來看了一眼,說︰「說起來五妹妹真是蘭心惠質,怎麼想到只用黑線繡呢?這麼一來,倒好象是一幅水墨畫。」
「是姐姐指點的好。」阮碧說著,把手絹從繡架上取下來,又前前後後地看了一遍,十分滿意。明天可以拿給大夫人看了,昨天和今天早上她拿過去的東西都是秀芝平時繡的。其實大夫人每回都只是掃一眼,可見她真實用意,就是想幫劉嬤嬤打氣。不過自從那天阮碧賞了劉嬤嬤錢後,她就不大出聲了。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顛撲不破的道理。
「五姑娘。」秋雁在外面傳,「你屋里的寒星來了,說是秀芝回來了。」
「知道了。」阮碧收起手絹,拿著圓形的小繡架,跟四姑娘說,「姐姐,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找你做針線。」
四姑娘點點頭,叫秋蘭送她出門。
寒星在門口站著,趕緊接過阮碧手里的繡架。許是因為生活安穩了,她比剛來那陣子胖了一點,臉色也好看多了。
回東廂進里屋,秀芝正打開包袱,拿出油紙包著的一包東西擱在案邊。听到動靜,轉過身,笑著說︰「姑娘,快來嘗嘗我娘專門給你做的芝麻大餅,很多芝麻的,我娘說,你吃了,肯定頭發又滑又黑。」
「你娘有心了。」阮碧走過去,拿起一塊芝麻大餅咬了一口,又香又脆。
秀芝又讓寒星拿出去分給劉嬤嬤、茶妹、秀水三個吃,然後低聲說︰「姑娘,我親自送的信,可是沒見到紫英真人,也沒有給我回話。」
「你確定信到她手里沒?」
秀芝點點頭。
「那就行了。」阮碧篤定地說,「至多再等三天……」
沒想到三天都不用,隔天大早,她剛用過早餐,老夫人院子里來小丫鬟,叫她過去一趟。
阮碧帶著秀芝到老夫人的偏廳,就老夫人、大夫人、曼雲、寶珍四個人在。老夫人坐在榻上,正面朝著門,臉色不豫。大夫人坐在榻沿,背對著阮碧正和老夫人說話。
听到腳步聲,兩人停止說話,都看著阮碧,神情都有點探究。
阮碧行完禮,在旁邊的圓墩上坐下。
大夫人輕咳一聲,說︰「五丫頭,我問你,你跟紫英真人……到底談些什麼?」
「不過說些道法自然的事情。」
大夫人皺眉說︰「你一個小丫頭片子,只學了幾本四書五經,懂什麼道法自然?」
阮碧信口胡謅︰「原先也是不懂,那場大病後忽然就懂了一點。」大病一場是個好東西,什麼都可以往上面扯。
大夫人沉吟片刻,轉眸看著老夫人,說︰「母親,你看怎麼著?」
老夫人擺擺手說︰「不行,咱們家的姑娘整天在外頭跑成何體統?再說,五丫頭也該……收收心了。」
大夫人為難地說︰「可是這紫英真人……畢竟不是一般人,先帝都給過她封號,太後和惠文長公主跟她都是道友。要不,這回還是讓五丫頭去吧,我再修書一封給她,就說五丫頭要跟我學管家,以後沒有空去談玄論道了。」
老夫人雖然不情願,也只得點點頭說︰「就按你的意思辦。」
大夫人看著阮碧說︰「真人派了馬車過來接你,就在大門外等著,你把劉嬤嬤也帶上,早去早回。」
「是,母親。」阮碧臉色平靜地應了一聲。
紫英真人派來的馬車,還是上次那輛,腳程很快,到玉虛觀還沒到中午。
知客許是得了交待,把秀芝和劉嬤嬤引到前殿喝茶,讓小道姑引著阮碧到扶疏精舍。
紫英真人盤腿在蒲團上打坐,听到響動,睜開雙眼,帶點嘲諷地說︰「五姑娘好大面子,居然要我派馬車去接。」
「這也是沒有辦法,誰讓真人面子大?若我跟母親說想來玉虛觀,指定是不準的。」阮碧邊說邊在蒲團上坐下。
紫英真人帶著一絲得意說︰「我早說過姑娘只有回頭路可走,行,我即日會送你入宮的。」
「真人,我不會入宮的。」
紫英真人臉色微變,說︰「那姑娘又為何而來?」
阮碧正色地說︰「我听說真人從不收徒,所以今日前來,是想請真人收我為俗家弟子,並且要舉行盛大的收徒儀式,廣傳天下,為我正名。」
紫英真人怔了怔,然後大笑幾聲,說︰「五姑娘,沒錯,我十分欣賞你,但是我為什麼要收你為徒?」
阮碧笑盈盈地說︰「因為我有個等價的交換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