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她眼波流轉,見過她淺笑低語,卻從來沒有見過她笑的如此明媚,只是這笑容卻是為牽馬的少年而笑的。晉王僵在原地,千軍萬馬不曾令他動容,這一刻不豫卻浮上眉間。
有德從後面過來,詫異地問︰「王爺,怎麼不走了?」
听到聲音,崔九回過頭,見是晉王,趕緊過來行禮︰「王爺怎麼來了?」
晉王收回視線,意興闌珊地說︰「不是說逐日不舒服嘛,我讓有德過來看看。」
有德咋咋呼呼地說︰「是呀,逐日在哪里?放心好了,凡是經過我的手,立馬活蹦亂跳。」
崔九恭謹地說︰「那讓有德過來就是了,怎麼還好意思讓王爺跑一趟?」
晉王說︰「橫豎無事,正好過來看看。」
有德斜他一眼,看看場里的阮碧,嘿嘿地笑著。
晉王瞪他一眼,他別開頭,依然嘿嘿地笑著,小胡子不停地顫動。
崔九被笑的莫名其妙,也不敢過問,轉身拔高聲音說︰「大少爺,晉王來了。」
怔忡出神的顧小白渾身一震,回過神來,訕訕地松開握著韁繩的手,也不敢看阮碧,轉頭走到晉王身邊,心不在焉地說︰「表哥你來了。」
晉王淡淡地「嗯」了一聲。
顧小白愣了愣,詫異地看他一眼。他跟晉王一直感情很好,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冷淡。
晉王忍不住還是看了馬場中間的阮碧一眼,她坐在馬上,明媚笑容已經收起來了,也正往這邊看,但觸到他眼神,微微轉開,帶著一點防備。晉王的心里忽然竄起一股火氣,究竟自己做了什麼,每回見自己都小心翼翼地防備著,見別人卻是笑靨如花。
崔九見他看著場中的阮碧,忙招招手說︰「阮五姑娘,快過來見過晉王。」
秀芝跑過去,阮碧扶著她的肩膀翻身下馬,走過來,垂眉斂目地曲膝行禮︰「小女子見過王爺。」
晉王默不作聲,看著她垂下的腦袋,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上,露出的一丁點脖子潔白如玉。雙垂髻上別著一朵黃金花鈿,微微顫動著。
顧小白、崔九、安平見晉王只是看著阮碧的腦袋發怔,也不說免禮,都詫異地看著他。只有有德隱約知道他在想什麼,賊兮兮地笑著。
顧小白忍不住出聲︰「表哥……」
剛喊了一聲,晉王抬眸瞥他一眼,眼神凌厲,似乎帶著一點殺氣。顧小白怔了怔,余下的話都落回肚子里了。阮碧也感覺到殺氣,心里微驚,又說了一遍︰「小女子見過王爺。」
她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丫頭,容貌也不是絕美,既然不想搭理自己,難道自己一個堂堂男子漢,還要巴巴地湊上去讓她小覷了?想到這里,晉王收回殺氣,按下胸口的怒火,生硬地說了一聲︰「免禮。」
阮碧直起身,帶著秀芝退到崔九身邊站著。
一時間無人說話,氣氛詭吊。大家都看出晉王有點反常,可是除了有德,其他人都不明白他究竟為何反常。便是阮碧也納悶,晉王今日的舉止,一點不象平時那麼冷靜大氣。唉,位高權重,果然是喜怒無常,還是躲遠點好。
崔九輕咳一聲打破沉默,說︰「王爺、大少爺,靜宜縣主還在偏殿等五姑娘一起乞巧,小人和五姑娘先退下了。」
晉王見阮碧至始而終不肯正眼看自己,剛剛按下的怒火又冒了出來,又不好發作,只當作沒听到。
崔九垂首低眸站著,見他不答應,納悶是不是自己方才開罪了他,也不敢走,只是遞個眼色給顧小白。卻不想顧大少爺心里還是一片灩灩陽光,神魂不守,只顧著偷眼看阮碧,哪里看到他的眼色?
晉王到底還是把心里怒火壓下了,冷淡地說︰「有德你怎麼傻站著?還不去看看逐日怎麼了?」說罷,也不再看阮碧,逕直往馬棚走去。
崔九如獲大釋,趕緊引著阮碧回內院。
阮碧回到「楓華苑」,換好衣服,再到長公主寢殿的側殿。顧靜宜正在彈琴,身後還是侍立著一群僕婦,抱著各色各樣的東西。見她進來,按住琴弦,說︰「碧姐姐,你怎麼揀這個時辰去騎馬?日頭這麼曬,會傷了皮膚的。」
「只是曬一會兒,不會有事的。」阮碧坐下說,「听說你的‘米團’方才走丟了?」
顧靜宜搖搖頭,寵溺地看「米團」一眼,說︰「沒有,只是它偷偷躲起來了,最後還是被我找到了。」
身後一個老嬤嬤上前一步,低聲說︰「縣主,這會兒是練琴時間。」
顧靜宜不快地嘟起嘴巴說︰「剛才不是練過兩刻鐘了嗎?我手指都酸了,先讓我歇會兒嘛。」
「就是就是,讓縣主歇會兒。」崔九笑呵呵地湊上來說,「縣主,你猜誰來了?」
顧靜宜睜圓眼楮問︰「誰來了?」
「是大少爺和晉王爺,方才都在跑馬場。」
顧靜宜「啊」的一聲,推開琴站了起來,說︰「表哥來了?怎麼不早說呢?我也要去跑馬場。」說著,就往屋里走,「快快快,我要換衣服,把我那件新做的大紅色的騎裝拿出來。」
一干僕婦也跟著她往屋里走,胳膊撞著胳膊,腳踩著腳,好不鬧騰。
外面忽然有人傳︰「長公主回來了。」
阮碧站起來了。
片刻,雜沓的腳步聲慢慢地靠近。
惠文長公主穿著一身華麗的宮服進來,在一大群僕婦的簇擁之下走了進來,問崔九︰「方才門房說匪陽來了,人在哪里?」
崔九恭謹地說︰「在跑馬場,和大少爺一塊兒,正在看逐日得的什麼毛病。」
這會兒,顧靜宜從里屋踢踢踏踏地出來了,已經換成大紅騎裝,四五個僕婦圍著她,有的幫她拉拉後面衣襟,有的拿著梳子幫她理頭發,有的幫她撫平袖子的皺褶,有的幫她整腰帶……長公主看的眉頭直皺,問︰「靜宜,你這是要去做什麼?」
「表哥在跑馬場,我去看看他,都一個多月沒見這他了。」
長公主頗有點哭笑不得,說︰「這會兒騎什麼馬?叫他過來就是,正好我也有陣子沒見他面了。」朝崔九抬抬下巴,崔九會意地退了下去。
顧靜宜拉長臉,嘟起嘴巴說︰「那我這身衣服豈不是白換了?」
長公主擺擺手,說︰「快去換了吧。」
于是顧靜宜不快地咕噥著,又在一幫僕婦的簇擁之下進里屋換衣服。
人家都是親戚,自己摻在里面不是回事。想到這里,阮碧說︰「長公主既然有客人,小女子先退下了。」
長公主微作沉吟,說︰「也罷,你先退下吧。」
阮碧帶著秀芝和劉嬤嬤回到「秋華苑」,往榻上一倒,只覺得全身酸痛,估計是方才顛簸傷著了。「秀芝快幫我按按,方才讓顧小白給嚇著了,我現在渾身痛。」
劉嬤嬤舉手指到唇邊「噓」了一聲,看看外頭,說︰「哎唷,姑娘你怎麼直接呼人家大少爺的名字了?讓她們听去了,還不知道如何編排你的不是。」
秀芝努努嘴,忿忿地說︰「劉媽媽,你方才不在跑馬場,不知道那顧小……大少爺如何可惡,差點把姑娘嚇死了。」說著坐到榻邊,輕輕敲打著阮碧的背,「姑娘,咱們以後還是別來長公主府里做客了,沒理由過來給他們欺負。」
劉嬤嬤瞪她一眼說︰「淨說這些小性子的話攛掇姑娘,能到長公主府里做客是多大的榮耀,傳出去對咱們姑娘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秀芝不服氣地說︰「什麼榮耀不榮耀,我瞅著是受罪。」
劉嬤嬤不理她,對阮碧說︰「姑娘可千萬別听秀芝瞎說,這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姑娘能入長公主的法眼,外頭的人也會高看姑娘一眼,于將來姑娘的親事大有好處。」又對秀芝說,「姑娘嫁得好,咱們也跟著體面。」
秀芝知道她說的有道理,又不肯認輸,嘟著嘴巴說︰「我才不要什麼體面,我只要姑娘不受罪。」
劉嬤嬤還想叱她眼淺,只看著眼前,不看將來。
阮碧擺擺手說︰「好了,好了,別爭了。這到長公主府做客,不是我想來就能來,也不是我不想來就能不來,順其自然就是了。」
這話說的劉嬤嬤和秀芝都沉默了,賤者只能听命于貴人,這點沒有人比她們感受更深刻。
秀芝又敲打一會兒,問︰「姑娘,好些沒?」
阮碧動動身子,身子舒服很多,只是大腿根卻隱隱作疼,估計是磨掉皮了。「好多了,秀芝,等一會兒,你記著幫我在騎服的褲襠里面再用棉布縫多兩層。」
秀芝愣了愣,片刻明白過來,說︰「姑娘你皮膚女敕,還是別學騎馬了吧,到時候皮都磨厚了。再說姑娘學會騎馬做什麼?咱們府里又沒有跑馬場,也不會準姑娘騎馬出去的。」
阮碧不以為然地說︰「有備無患。」
劉嬤嬤端著茶水過來,擱在榻邊的小幾子上說︰「姑娘,晚上跟靜宜縣主一起乞巧,要互贈禮物,可想好沒?」
阮碧是帶了不少小繡品過來,想著根據靜宜的性格再挑一件送她,听到劉嬤嬤這麼說,便爬了起來,說︰「還沒有想好,把繡品都拿過來,咱們挑一下吧。」
正挑挑揀揀,崔九來了,笑呵呵地說︰「阮五姑娘,長公主請你到芙蓉香榭用晚膳。」
阮碧點點頭,進里屋整整衣服、梳理頭發,然後再出來,跟著崔九出「秋花苑」,往東邊的花園走去。
走了一段路,阮碧按捺不住,低聲問︰「都有些什麼人?」
崔九說︰「長公主、大少爺和靜宜縣主,還有晉王爺。」
阮碧腳步一滯。
崔九以為她想起男女大防,便笑著說︰「長公主說了,沒有理由讓客人一個人吃飯。再說,姑娘年歲尚小,也不必過于拘著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