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大夫人帶著阮碧到定國公府。
顧夫人在正廳見的她們,和顏悅色,送上的茶水和點心都十分精致。
寒喧幾句後,大夫人表明來意︰「昨日的事真是抱歉,原是要替顧少爺請郎中的,他卻只說沒事,說不用麻煩我們,然後就直接回府上了。我和小女擔心一宿,也不知道他的傷要緊不要緊?」
不得不承認,大夫人還是挺會說話的,明明是顧小白生氣不肯請郎中,卻說成他不想麻煩阮府,把兩家的面子都照顧得妥妥當當。
听到「我和小女都擔心一宿」時,顧夫人的視線掠過阮碧,見她身著素色衣衫,垂眉斂眸,眉間一絲淡淡憂慮,全然不見上回的張揚,便信以為真,對她的印象又改觀些許。「我家小白從小頑劣異常,滾爬摔打沒少傷過,這點傷不算什麼。昨晚我看了,傷得並不嚴重,將養兩日即可。原本叫他這兩天不要騎馬,誰知道他今日一大早就騎馬出去了。這會兒還不知道去哪里瘋了呢?倒叫你們擔心一宿,真真是過意不去。」
听說顧小白不在,阮碧舒了口氣。只是奇怪顧夫人的態度這麼和煦,難道顧小白什麼都沒有說嗎?又或者顧夫人就那種涵養過人、表面永遠一團和氣的人?
大夫人听她口氣里並無怪罪之意,也松口氣說︰「如此我就放心了。今日來得匆忙,只準備了正心堂的跌打膏、萬應百寶丹、百日生肌丸,聊表寸心,還望顧夫人收下。」說著,示意身後的寶珍把禮盒遞上。
「這些都是難得的傷科聖藥,阮夫人有心了。」顧夫人說著,示意身後的丫鬟上前接過。「等小白回來,我叫他親自上門道謝。」
阮碧一听,腦袋頓時大了。你來我往,這還有完沒完呀?昨日她下定決心說出狠話,存著快刀斬亂麻的心思,不想如今拖來拖去,倒變成了凌遲一般難受。
又說了一會話,都是些家里長家里短的瑣事,但是因為賓主都有心討好,力氣往一處使,所以氣氛融洽,笑語盈盈。坐了半個時辰,茶添三回,大夫人帶著阮碧客客氣氣地告辭。顧夫人也不挽留,叫下人備了幾份精致點心給阮碧帶回去吃。
出了定國公府前面的巷子,馬車七轉八拐,經過一條車如流水刀如龍的繁華街道,忽然停了下來。一直閉目養神的大夫人睜開眼楮,皺眉問︰「怎麼了?」
車夫在外面答︰「大夫人,我也不清楚,就是前面堵上了。」
大夫人挑起窗簾往外看一眼,果然見前面馬車、牛車、騾車等等都停著了,行人挑夫皆往前張望,便叫隨車的小廝去前面打探一番。小廝擠過人群,沒多遠,就看到一堆人圍著,人群里傳來叫喊聲︰「顧小白,你這個小娘養的,趕緊給我讓開路。你杜大爺今兒心情好,不跟你計較。」
緊跟著一個變聲期的少年聲音響起︰「呸,什麼杜大爺,明明是個龜孫子來著。我家少爺的大名也是你叫的?你也配叫我們少爺讓路?自個兒灑泡尿照照。我安平把丑話說在前頭,你趕緊給我們讓開,否則依上回模樣,打斷你一條狗腿。」
方才的聲音又響起︰「一個奴才小子,敢口出狂言,滾一邊去,本大爺跟你家主子說話,你插什麼嘴?」
阮府的小廝擠進人群一看,只見兩隊人馬隔著丈余站著,俱都鮮衣怒馬,豪奴成群,粗粗估算一下,兩邊各有二三十人,把路擠得滿滿當當。想來是狹路相逢,又素有怨隙,所以互不相讓。
小廝昨日才見過顧小白,所以一眼認出他。在對面那列人馬之中,當首站著,騎在高頭大馬上,神情異常倨傲,鼻孔都快朝天,不屑地說︰「安平,偏就你廢話多,沒看到杜大爺骨頭癢了,還不上去給他捶捶?」
這一聲令下,安平便翻身下馬,揮舞著馬鞭,呼五六地帶著一群小廝沖了過來。對方也不遑多讓,紛紛下馬沖了上去。一時間馬鞭飛舞,叫喊聲此起彼伏,這個「哎唷」一聲,那個「**」一聲。雞飛狗跳,好不鬧騰,發髻被扯散了,鞋子被踩月兌了,臉也青了,鼻子也腫了。圍觀的百姓怕殃及池魚,紛紛躲避,但是時不時還是頭頂飛過一只靴子,耳邊掠過一塊石頭。至于挑擔走販被禍害的就更多了,糖葫蘆串、青柑滾了一地。
阮府小廝慌忙鑽過人群回到馬車邊,低聲回稟︰「是兩伙少爺在路上遇到了,互不相讓,現在打起來了,一時半會兒怕是停不下來。」想了想,又說,「有一伙是顧大少爺領頭的,另一伙是杜尚書家的少爺領頭的。」
話音剛落,車廂頂「咚」的一聲。
大夫人驚異失色,問︰「什麼東西?」
小廝踩著車轅上去探看一眼,拎著一只靴子下來說︰「是一只靴子。」
「真是胡鬧。」大夫人搖搖頭,心里卻十分痛快,斜睨阮碧一眼,心道,就算定國公府看中你又如何?顧小白不過是個紈褲。想了想,說︰「車夫,繞遠路回去吧。」
車夫為難地說︰「夫人怕是不行了,後面的車把咱們堵死了。」
大夫人探頭出去一看,果然,後面又來了不少車馬,這下子不能進也不能退,堵得水泄不通了。沒有辦法,只好干坐著,听著喧鬧聲漸漸地往這邊來,跟著響起咚咚咚的奔跑聲。
大夫人和阮碧都按捺不住,好奇地揭起窗簾看著,只見先是不少挑夫走卒從車與車之間跑過,跟著有幾個小廝打扮的少年披頭散發鼻青臉腫地跑過,有幾個還光著腳丫子。然後是幾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公子跑過,雖然衣衫整齊,神情卻很是狼狽。最後是一伙衣衫不整的小廝追了過來,手里或舉著馬鞭,或抓著石頭、或揮舞著扁擔,氣勢洶洶。
阮碧認出其中一個是安平,衣襟半散,光著一只腳,手里高舉著靴子,一掃平時嘮嘮叨叨的慫樣。不由地搖頭暗嘆,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追到阮府馬車旁邊,安平停了下來,哈哈大笑著說︰「沒種玩意兒,扯什麼英雄好漢,早早讓開就是了,非要小爺們發威,才知道厲害。」說著,把靴子往地上一扔,伸腳穿進去。轉頭要走,眼角余光看到阮府的馬車,怔了怔,再看車窗,和阮碧打了一個照面。「哎唷」一聲,忙轉身往回走。沒走幾步,周圍的馬車全動了,原來杜少爺這幫人被打跑了,路頓時空了出來。
馬車往前走,顧小白等一干少爺們騎著馬過來,興奮地叫著︰「安平好樣的,回去本少爺有賞。」
安平忙迎上去,伸手指指阮府的馬車。
顧小白不解地看過去,阮碧還沒有來得及放下車簾,視線相接,顧小白大感尷尬,隨即則換上目空一切的神色,不屑地扭過頭。
扭過頭的一瞬間,阮府的馬車與他擦肩而過,阮碧將他神情里的不屑與倨傲盡收眼底,微微吁了口氣。想他這麼心高氣傲、目空一切的人,可麼可能忍受自己拒絕?許是一時覺得抹了面子,所以還沒有跟顧夫人說。
果然接下去兩天,顧小白沒有如同顧夫人說的那般,親自登門道謝。阮碧的一顆心徹底地放下了,不過,腦海里偶而閃過少年遞過花鈿時青澀的眉眼,隱隱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九月二十五日晌午,她正朦朧睡著,听曼雲在外頭問︰「姑娘還沒有起來嗎?老夫人找她呢。」
阮碧連忙爬起,一邊理著頭發,說︰「曼雲姐姐,我起來了。」
曼雲進來,笑眯眯地看著阮碧說︰「恭喜姑娘,賀喜姑娘。」
阮碧理著頭發的手頓時僵住了,問︰「曼雲姐姐,喜從何來了呢?」
「姑娘這般聰明,還用我來說嗎?這會兒,老夫人正在見東平侯夫人,叫你過去向她道個謝。」
與東平侯夫人素不相識,無端端的道謝,想來是……可是怎麼會這樣子呢?顧小白難道並沒有說?阮碧不只是手僵住了,連表情也僵住了。曼雲詫異地看她一眼,說︰「姑娘怎麼了?是高興壞了嗎?」不跳字。
「曼雲姐姐,別取笑我了。」阮碧回過神來,理好頭發說,「走吧。」
到老夫人的屋子,還沒有進門,隔著厚厚的簾子都能聞到一股喜氣。及待進屋,那喜氣就更是遮掩不住,素來端方嚴肅的老夫人,此時一臉笑意,眉梢喜氣洋洋。東平侯夫人也是滿意笑意,見阮碧進來,說︰「喲,五姑娘來了,才月余沒見,瞅著又秀氣不少,難怪人見人愛。」轉頭看著老夫人說,「柳姐姐,還是你有福氣呀。」
「什麼福氣呀?這丫頭打小沒叫我少操心,如今總算是舒口氣了。」頓了頓,老夫人說,「五丫頭,快給潘老夫人磕個頭。」
東平侯夫人說︰「使不得,使不得。」
老夫人說︰「使得,使得,能給你磕頭,也是這個丫頭的福氣。」
阮碧跪下,規規矩矩地伏下頭,還沒有磕完,就被東平侯夫人一把拉起,從手腕抹下一個赤金鐲子戴在她手上,說︰「一點小意思,也算是給五姑娘添點喜氣。」
阮碧轉眸看老夫人,她點點頭,示意她收下,于是婉言道謝。
東平侯夫人又拉著她問了好多話,她有一答一,有二答二,究竟答了什麼,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看老夫人和東平侯夫人都一臉歡喜,想來是沒有答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