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過後,阮碧躺在榻上小憩,但因為心里有事,只是輾轉反側。
秀芝本來趴在榻邊閉著眼楮打盹,每回剛朦朧入睡,就听她一記重重的翻身。如此三番兩次,睡意便蕩然無存,忍不住推她一把說︰「姑娘做什麼?今日跟這張榻較上勁了?」
阮碧嘆口氣,索性坐起來,自嘲地說︰「跟人較不了勁,只能跟榻較勁了。」
秀芝笑了起來,理理頭發說︰「依我看,是姑娘胡思亂想了。從前你不常說將來兵擋,水來土淹嗎?實在不行,就嫁顧大少爺好了。雖然他為人魯莽一點,對姑娘還是挺上心的。」
阮碧不以為然地說︰「什麼上心不上心?他還是個半大孩子呢,一時好感而已。」
秀芝「撲噗」一聲,推她一把說︰「姑娘你副逗我了,你才多大?倒說人家顧大少爺是半大孩子。」
阮碧自知失言,哂然一笑。
「雖然很多事姑娘並沒有跟我說,但是我也猜得到。上回那假山是顧大少爺踢倒的吧?不少字」頓了頓,秀芝繼續說,「倘若他真是一時好感,早就告訴大長公主了,也就沒有你跟他的親事了。他沒說,可見他心里是喜歡姑娘的。」
阮碧心里煩惱的便是他這一份喜歡,倒在榻上,哀怨地嘆口氣說︰「秀芝,你說我咋這麼沒用呢?什麼事都做不了主。」有時候想想真是悲哀,自己的命運卻是別人來支配的,認祖歸宗她做不得主,婚姻也一樣,無論在老夫人還是長公主面前,都沒有她置喙的余地。
話音剛落,外面忽然響起崔九的聲音︰「五姑娘起來沒?要不要去騎馬?」
阮碧今日心情煩悶,並無騎馬的心情。但是轉念一想,要想保全阮府和定國公府的體面,又要親事不了了之,除非顧小白討厭自己。于是拔高聲音說︰「這就起來了,麻煩崔公公稍等片刻。」
跳下榻,換上騎裝,到跑馬場,崔九依然給她找了一匹性情溫和的母馬,阮碧志不在此,只是慢慢地遛著,時不時地看來路一眼。
崔九看在眼里,笑眯眯地問︰「五姑娘在等大少爺?」
阮碧搖搖頭說︰「不是,我怕他突然出現,又朝我馬扔石頭。」
「姑娘且放寬心,今日禁軍例行比武,大少爺定然看去了,要到晚上才會回來。」
阮碧「哦」了一聲,微感失望。
听他又說︰「我家大少爺上個月剛滿十六周歲,正是少年盛氣,平日里愛舞槍弄棒,往來的又都是些勇武少年,不拘小節,豪放不羈慣了,行事便有點不知輕重——象上回他教姑娘騎馬,原是一腔好意,卻不想反而傷著姑娘……」
阮碧不解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何無端端說這番話。
「……我在公主府里有幾十年了,大少爺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雖說跳月兌飛躍一些,心性卻是好的,更不是一味胡鬧之人……」
阮碧越發地詫異了,打斷他問︰「公公怎麼好端端地說起這些了?」
被她打斷,崔九不急不惱,笑眯眯地繼續說︰「……長公主就大少爺一個孫子,真真是心肝寶貝呀。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會摘給他。前幾日不知道什麼原因,大少爺忽然鬧起脾氣,四處尋人挑釁滋事,問他,他又不肯說,可把長公主急得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把他身邊的幾個小廝都打罵一頓……」
听到這里,阮碧恍然大悟,這番話定然是長公主讓他說的。多半是懷疑顧小白這回鬧脾氣與自己有關,因此讓崔九敲打她一番——意思無非是大少爺很金貴,阮五姑娘你不要怠慢了他,否則……她是個外柔內剛的,听到這番話,心里不痛快,隱隱變了臉色。
崔九見她神色變化,知道她听明白了,打個哈哈說︰「哎唷,瞧我嘮叨嘮叨,妨礙姑娘騎馬了,罪過,罪過。」
心里不爽,阮碧腦海里忽然冒出個大膽的想法,說︰「不急,時間長著呢。公公說的有趣,我正好也有樁事想跟公公說說。」
「姑娘要說什麼?崔九願聞其詳。」
「公公知道我第一次遇見顧大少爺在……」
話還沒有說完,听顧小白的聲音遠遠響起︰「在說我什麼?」跟著便見他騎著颯露紫風馳電掣般地沖了過來,到了近處,這才急急勒住馬頭。颯露紫長聲嘶叫著,原地打著圈兒。崔九怔了怔,連忙上前牽住馬韁,說︰「哎唷,我的大少爺,別跑這麼快,讓長公主看到了,又得說我們不攔著你。」
顧小白看看他,又轉眸看著阮碧,警惕地問︰「你們兩個在說我什麼?」
見他如此緊張,崔九和阮碧都愣住了。面面相覷一眼,崔九說︰「大少爺,我跟五姑娘只是隨便說說,方才五姑娘問你去哪里了?我說你去看禁軍比武了。」
听到阮碧問起自己的行蹤,顧小白臉色稍霽。
崔九抬頭看看天空,太陽才剛偏西,問︰「大少爺今日這麼早回來,沒有去看比武嗎?」不跳字。
「方才去了,瞅著怪沒有意思,就回來了。」顧小白說著,探身牽過阮碧的馬韁說,「五姑娘,我教你騎馬吧。」不待她答應,雙腿夾馬,牽著她的馬跑到一側,遠離崔九等人後,轉眸看著她,明亮的眼楮里帶著一絲不悅。「好端端怎麼跟崔九說起咱們第一回見面?」
隔這麼老遠,他都听清楚,阮碧不得不佩服,練武之人果然目明耳聰。拍著馬,往前走了一步,說︰「隨便聊聊的。」
顧小白不相信地看著她背影,拍著馬跟上,低聲說︰「你別跟崔九亂說話,他會一五一十地告訴女乃女乃的。萬一女乃女乃不喜歡听,發起火來,你就麻煩了。」
阮碧微微一怔。
顧小白回眸斜睨她一眼,又怒其不爭地說︰「你真笨,明顯崔九在試探你都不知道?幸好我方才看比武的時候,忽然覺得不對勁,急急忙忙趕回來,否則你這個笨頭笨腦的就亂說了。」
被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指著鼻子說笨頭笨腦,阮碧頗有點哭笑不得,不過也暗暗驚訝他的聰明。方才她一時生氣,確實想孤注一擲,暗示崔九自己對顧大少爺十分敬畏,無親近之心。
現在仔細一想,頗有點後怕。惠文大長公主那是什麼樣的性情呀?就因為大夫人一句話沒有說對,直接趕她出府。若是听到自己這般說,怕是要勃然大怒了。在她心目里,顧小白是千好萬好,只有他挑別人的份,哪里輪得到別人對他挑三揀四?
「五姑娘……」
「嗯?」阮碧轉眸看著他。
顧小白卻沒有看她,抬頭看著天邊紅通通的太陽,下頜骨繃得緊緊的,象是在下什麼決心。半晌,他終于開了口︰「我知道你討厭我,不過……」頓了頓說,「我這個人有個怪脾氣,誰討厭我,我就偏愛跟誰玩。」說罷,他拍著馬,颯露紫四蹄生煙,帶著他瞬間遠去。
阮碧僵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半晌,長嘆口氣,這叫什麼事?一個比一個強硬,一個比一個霸道,一個比一個目中無人,一個比一個不講道理。越想越郁悶,再無騎馬的心情,直接回了秋華苑。好在,第二天早上,阮府派馬車過來接她,說是老夫人病了。
這病來的可真及時,阮碧大喜,趕緊叫秀芝收拾好衣物,然後去跟長公主辭行。
長公主似乎有點不高興,沉著臉,都沒有說話,擺擺手示意崔九送她出府。
阮碧見接自己的是鄭嬤嬤,頗有點詫異,上車後迫不及地問︰「媽媽,祖母怎麼了?」
鄭嬤嬤看看左右,拍拍她手,低聲說︰「姑娘別擔心,老夫人沒有什麼大礙,只是被氣著了。」
「嗯?」阮碧眨眨眼楮,誰還能給彪悍的老夫人氣受呀?
「姑娘不知道,昨日長公主派了人過來,將老夫人說了一頓,什麼做事不顧大局只圖一時快意……老夫人心里不高興,生了一晚上的氣。本來是想昨晚就接你回來的,讓我給勸住了,這才今早讓我來接的。」鄭嬤嬤嘆口氣說,「雖說這回老夫人做得是過火了一點,但是長公主也欺人太甚,如今還是議親階段,這手都伸到咱們府里了,這往後還不知怎麼著?」
惠文長公主可真是霸道,阮碧嚇一大跳,暗暗慶幸昨天自己沒有亂說話。
「再說,老夫人故意把事情鬧大,還不是給姑娘掙個出身。即使沈家不認你回去,鬧了這麼一回事,誰還敢說你來歷不明呢?長公主怎麼就不明白呢。」
阮碧微怔,她一直以為老夫人是為了出盡心里一口惡氣,所以才想鬧人盡皆知,不想還有這般用意。
回到阮府,自然先到春暉堂看老夫人,她並無大礙,只是看起來有點懨懨不振。許是因為生惠文長公主的氣,這一回都沒有問阮碧在公主府里過得如何,阮碧也樂得自在,說了幾句閑話,便帶著秀芝回蓼園東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