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面疙瘩,已經過了申時三刻。晉王雖然不舍,也知道不能留著她。仍叫安內侍送她回去。等她一走,許茂豫來了,捋著胡子笑呵呵地說︰「王爺得償所願,如今總可以安心養傷了。」
听到這話,晉王非但沒有一絲欣喜,反而皺起眉說︰「茂公,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許茂豫但笑不語。
晉王仔細回想方才見面情景,開始她生過氣,落過淚,後來慢慢心平氣和下來,甚至比平時還溫柔三分,絕口不提一句今日入晉王府的事。她越是不提,他才越擔心。她可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性子,更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性子。她要是不折騰點什麼,反而不象她了。
想到這里,他的心提了起來,下床寫了一封信,叫進余慶︰「叫人把信送給雲英。」
余慶接了信,退了出去,本想尋個侍衛送到阮府。不想沒走幾步,就踫到有德,看著他手里的信問︰「可是要送給雲英的?」
余慶點點頭。
「我去就是了,正好閑得發慌,順便找雲英說說話。」有德說著,一把奪過信,轉身就走。到自己的房間,換成一身尋常服飾,選了條近路,騎著快馬直奔阮府的側門。一進巷子口,感覺到一撲肅殺的氣息撲面而來,趕緊長「吁」一聲勒住馬。只見巷子里三三兩兩地站著十來人,身著尋常服飾,腰間卻掛著刀,個個身材高大,精壯剽悍,一看就知道非尋常人。
再細看,就發現好幾張熟面孔,雖叫不出名字,卻認得是官家的班值。
他天天跟著晉王出入禁闈,那幫人自然也認得他,相視一眼後,其中一個走上前來,帶著笑問︰「羅大哥怎麼到這里來了?」
羅有德看他面熟,隱約記得一起喝過酒,說︰「王爺叫我過來了,給阮都知帶句話。」
那人低聲說︰「這會兒不方便,過會兒再來吧。」
羅有德也壓低聲音,好奇地說︰「怎麼無端端跑到這里來了?」
那人指指天說︰「興致偶發,我們怎麼敢問?來了半個時辰,過會兒估計就走了,方才我過來時,旁邊街讓有個酒肆,羅大哥先去喝一壺。改日小弟再請你喝酒。」
羅有德點點頭,撥轉馬頭,跑了幾步,果然見一個小酒肆青幡招展。他下馬進酒肆,要了一壺酒,眼楮卻只管盯著巷子口。過了半個時辰,才見十來個班值前呼後擁著一輛馬車出來,想來官家就在馬車里。
等他們走遠,他一仰脖子喝光酒,扔下一串銅錢,出酒肆上馬奔到阮府的側門。門房替他傳稟,一會兒阮弛笑容滿臉地迎了出來,說︰「有德大哥,你怎麼來了?」說著,親熱地攀著羅有德的肩膀往里走。
有德低聲問︰「官家來做什麼?」
阮弛含含糊糊地說︰「是來看先父的藏書。」
阮府藏書汗牛充棟,天下皆知,羅有德雖出身草莽,也略有耳聞,「哦」了一聲,沒放在心上。阮弛領他到書房,叫了雲英過來,知道晉王有事要交待,便避開了。
雲英一見有德,拉長了臉說︰「你總自夸如何了得?怎麼自己生龍活虎,倒讓王爺受了傷?」
提到這事,有德眉眼頓時耷拉下來,說︰「北戎刺客太多了,而且只沖著王爺去,我實在是擋不住。」
「自個兒沒本事,怪起別人。」雲英冷哼一聲,伸手說,「拿來吧。」
有德有心逗弄她,笑嘻嘻地說︰「拿什麼?我可是專門來看你的,有些日子未見到你了,想念的緊。」
雲英白他一眼說︰「少來,昨日不才在王府里打過照面。」
「只瞅了一眼,連你模樣兒都沒有看清楚,都說女大十八變,我瞅你倒越是越變越好看。」
雲英臉漲通紅,氣呼呼地說︰「你幾時變得這麼壞了?王爺傷得這麼重,你不在王府里守著,還有閑心閑情來戲弄我。」
有德被她說的臉皮一哂,訕訕地說︰「我只是逗你一下,你想哪里去了?王爺是心病,今日見到五姑娘,過不了幾日就會好的。」說著,從懷里掏出信遞給她,又問,「方才官家來做什麼?」
雲英詫異地說︰「方才是官家來了?怪不得三老爺讓我們呆在屋里不要出來。」邊說邊拆開信看著,眉毛微蹙。
有德看她神色忽變,關切地問︰「怎麼了?王爺吩咐你的事很難?」
「唉。」雲英嘆口氣,把信折好,「難倒是不難,就是讓我多到五姑娘屋里坐坐,多跟她說說話。可是如今我一想五姑娘屋里那只鸚鵡,心里就犯堵,真心不想見她。原本以為王爺賜了婚,我這差事就算完結了,可以回王府了,不想還得呆下去,真真是倒霉透頂了。」
「你別擔心,再過一陣子,便可以回王府了。」
雲英听他說的篤定,詫異地看他一眼,問︰「為什麼?」
羅有德便把今日太後召阮碧到晉王府覲見的事情說了出來,未了,得意揚揚地說︰「這回,她就是煮熟的鴨子再也飛不了。」
雲英卻深知阮碧性情執拗,臉色凝重地搖搖頭說︰「五姑娘這麼 ,怎麼肯認呢?怪不得王爺讓我多看著她。」
羅有德模模下巴的胡渣,很不以為然地說︰「再 還不是個女人,還不得嫁人?就她的才情品性原本就不配做王爺正妃,能做王府側妃也是她八輩子修來的。」
雲英心里著急,無意聊天,推他一把說︰「你快回去吧,我得去看看五姑娘。」說罷,匆匆走出香木小築,往蓼園方向走,走到半路,只見秀平和秋蘭站在假山邊嘀嘀咕咕,看到她過來,兩人迅速地分開。
秀平迎著她走過來,問︰「雲英,你是不是要去找五姑娘?」
雲英點點頭。
「別去了,五姑娘這會兒在祠堂里。」
雲英微微一怔。
秀平神秘地笑了笑,說︰「你不知道吧?听說晌午的時候,惠文長公主府里派了一位老嬤嬤過來,也不知道跟老夫人說了什麼,反正老夫人把一套茶具都摔壞了。方才五姑娘回到府里,老夫人臉色鐵青地帶著她進了祠堂。」頓了頓,幸災樂禍地說,「瞅著不象是什麼好事……」
雲英怔了怔,看著祠堂方向,那可不是隨便亂闖的地方。
祠堂里,阮碧跪在蒲團上,垂眉斂眸。
老夫人一只手指顫巍巍地指著她說︰「……你給我仔細說來,無端端怎麼就牽扯到晉王身上了?」
「有一回去玉虛觀,遇到暴雨,在路邊的城隍廟躲雨,恰好他也在躲雨……」
「真是冤孽,真是冤孽,怎麼就會遇上呢?」老夫人拍著大腿,氣急敗壞地嚷嚷幾聲,又指著阮碧說,「你平時聰明伶俐,關鍵時刻就不要知道躲遠點?白長個聰明模樣,真正遇到大事就犯糊涂,如今你叫我怎麼著?」
「祖母息怒,便是我進了晉王府又如何?原本也是太後召見,況且我又坐著宮里的馬車去。」
「沒錯,只是京城里的百姓哪里知道是太後召見你?他們只知道你進了晉王府。」越想越惱火,怒其不爭地說,「你當時怎麼就不撞死在晉王府門口呢?我們京西阮府向來沒有女兒做妾的,這一先例不能壞在我身上。否則將來到九泉之下,你讓我如何跟列祖列宗交待?」
阮碧從心底打了個寒顫,嘆口氣說︰「祖母,我願意出家,從此侍奉三清。」
老夫人愣了愣,仔細看她,許是因為年歲漸長,她的容貌又長開一些,看著比前些日子好看了。想到與定國公府這麼好的一樁親事眼看著也要泡湯,心如刀割,想了想,口氣稍緩說︰「倒也不急,過兩日再說。方才有人過來報信,你母……你蘭姑姑後日到京城。」
「是。」
老夫人又仔細端詳她片刻,想到阮蘭命運坎坷半生寥落,沒想到她女兒也是如此坎坷,長嘆一口氣說︰「真是造孽呀。」跺跺腳,轉身離開祠堂。
天色已晚,祠堂里隱隱綽綽,香案上牌位林立,陰森森的,仿佛每一個後面都藏著一只眼楮。阮碧站起來,拍拍膝蓋上的灰塵,拿起阮文孝公的牌位看著,當年他究竟是何種心情離開人世的?他保全原主的生命又是為了什麼?這些都已經不得而知了。
「五姑娘……」祠堂外響起怯怯的呼喊聲,是秀芝的。
阮碧走出去,只見她在大門外探頭探腦,祠堂是祭祀重地,平日里下人是不許進來的。看到阮碧,她欣喜地笑了起來,笑容在黯淡的天光下特別的溫暖。阮碧心里一暖,快步走過去。
秀芝把手里拿的披風替她穿上,小聲地說︰「一到晚上就起風,可真冷。」
「就是,飯菜端來沒?我餓了。」
「早拿來了,今晚有姑娘愛吃的羊肉瞼。天氣冷了,姑娘平時手腳比較涼,吃羊肉正好溫補身子……」秀芝絮絮叨叨地說著,扶著她沿著抄手游廊走著。「還有馬蹄爽,在水里溫著,這會兒吃,不熱不涼,正好……」
平日阮碧早走神,今日听她這麼嘮叨著,頓時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心里十分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