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姑姑說︰「娘娘,咱們接下去該如何應對?」
謝貴妃垂眸思忖,延平侯夫人見她半晌不出聲,愁眉不展,只道她沒有良策,咬咬牙說︰「罷了,萬姑姑,若是呆會兒官家問起,只說是我一人所為。」見兩人都不解地看著自己,她又補充了一句,「娘娘如今養胎,不能受刺激。我得了消息,並不曾告訴她,只找了陸公公商量。這事理也是說得通的。」
「娘,何至于此。」謝貴妃搖搖頭說,「若是這等小事都能撼動我地位,我是白在宮里七年了。」
延平侯夫人一想,確實沒錯,她與官家兩情相許這麼多年,又生下皇長子,這情份這地位,豈是一樁小事就能破壞的?隨即明白過來,她之所以愁眉不展,是因為這事讓官家知道了,大概往後要起些猜忌。
「陛下駕到。」
三人一驚。
謝貴妃迅速使個眼色,萬姑姑會意地點點頭,帶著延平侯夫人閃進里屋。
一會兒,腳步聲由遠及近,皇帝大步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干內侍,其中就有陸平。謝貴妃見他雖然神情舉止小心局促,但並沒有到驚慌失措的地步,心里稍安,站起來,盈盈一禮。
皇帝快步上前拉起她,眉眼帶笑地說︰「不是說過,這陣子的禮免了嗎?」。順手輕輕按在她肚子上問,「今日小家伙乖不乖?」邊說邊拉著她在榻上坐下。
「就一盞茶的功夫都踢我七八回了,你說乖不乖?」謝貴妃說著,飛了他一眼,似嗔還喜。
「如此調皮?好好好。」皇帝臉有喜色地說,「當年母後懷著六弟的時候,也是成天被踢。父親笑著說,這麼一個小人兒就知道在肚子里演十八般武藝,將來指定是一員虎將。後來生下六弟,果然從小愛舞槍弄棍。」
听得出,他對自己月復中孩子期望很高,謝貴妃心生不安,說︰「若是個小子,象晉王自然不錯,若是個姑娘,象他的性子,可如何是好?今晨請安時,我瞅著太後娘娘眼圈青青,大概昨晚又失眠了。」
想到太後娘娘和晉王,皇帝收斂喜色說︰「一說這事,我就煩心。六弟固執,母親又不肯退步,我夾在中間當真為難。」
「你好好勸勸晉王,沈姑娘是出名的美貌賢淑,我見過數面,她的美貌另有一種潔淨清幽,世之少見。阮五姑娘比起來,諸多不如。」
皇帝笑了笑,並不接話茬。
見他神色頗不以然,謝貴妃心里一緊,看來他對阮五姑娘印象不差。
「明珂,方才我在關雎宮听陸平說,你接到密報,有人欲加害于你,可是真的?」皇帝目不轉楮地看著她問。
「是有這麼一回事,卻不知道是真是假。」謝貴妃點點頭,把春雲看到信箋和香粉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未了又補充一句,「那個丫鬟便在宮門外侯著,陛下可以召她對質。」
「如此大事,為何一開始不告訴我?」
「陛下最近政務繁忙,殆精竭智,夜夜到三更才睡,我如何敢以這種小事打擾你?再說,我也不敢肯定那丫鬟說的便是真的,所以才叫陸平去關雎宮查證一下,若是屬實,再稟告陛下也不遲。若是誣告,只當沒有發生過就是了。」
「你的事,沒有一樁是小事,往後再有這種事,第一時間告訴我,切不可再等閑視之,明白不?」
「是。」謝貴妃淺笑盈盈地答應一聲,「不知道可曾在關雎宮里搜出證據?」
皇帝搖搖頭說︰「大概是這個丫鬟對阮二姑娘心懷怨恨,捏造出這樁莫須有的事情,想借你之手將她除去。」
謝貴妃心里一沉,他都沒有問過春雲,直接就下了結論,可見先入為主,已經相信這樁事是誣告,或者他可能還認為自己一手策劃的。心里很不舒坦,略作思索,裝作吁口氣說︰「阿彌陀佛,沒有就好。」
「不說這些事了。今日高麗國新進一批貢品,其中有株紅珊瑚,品相不錯,我叫人搬過來,擺在你宮里,你可時時賞玩。」皇帝說著,拍拍手。
門外,兩個小黃門應聲進來,手里抬著一個矮幾,上面擺著半人高的物什,不用說自然就是紅珊瑚了,只是蓋著黃色絹布,看不到風姿。走到近處,皇帝站起來,親手揭開蓋布。頓時眼前一亮,光華爍爍,映紅了謝貴妃原本蒼白的臉。她眨眨眼楮,定楮細看,這株紅珊瑚十分瑰麗,枝椏交錯,橫逸斜出,象五月最明亮的石榴花樹。
「喜歡嗎?」。皇帝柔聲問。
原本謝貴妃心情並不好,但見到這種不同尋常的祥瑞之物,打從心眼里歡喜起來,點點頭,拉住他的手,偎倚著他的胳膊。
皇帝攬著她說︰「你身子日重,諸多不便,往後閑雜事等你都不必管了,安安心心生下孩子最重要。」
這是叫自己安份守己的意思嗎?謝貴妃不敢深想,只是俏笑著點點頭。
皇帝輕拍她後背說︰「六弟和沈相還在御書房等我,商量出兵交趾國事宜,我先回去,晚點再來看你。」
「果真要出兵交趾了?」
皇帝點點頭,臉容一肅,聲音森冷地說︰「一個小小南蠻屬國,狂妄自大,陽奉陰違。不僅兵火犯我境內,滋擾民生,又殘害河內宣撫使。此等行徑,不踏平它,不足以攝伏群小,揚我天威。」
「那,何人掛帥?」
「六弟、趙將軍和定國公都上表請纓了,各有優缺,我一時決定不下。」
謝貴妃若有所思地頷首。
皇帝又柔聲叮囑她好生安胎,這才帶著一干內侍揚長而去。他一走,陸平上前一步跪下說︰「娘娘,小的無能,將差事辦砸了?」
「怎麼辦砸的?」
「小的進到阮修儀的寢殿,沒有想到她正跟二姑娘在吵架,兩人都面紅耳赤,尋死覓活,阮二姑娘更是用金釵抵著喉嚨。小的當時很吃驚,動作慢了點,不想皇後娘娘就過來了,後來陛下也過來了……」
「其他的事萬姑姑都告訴我了,你不必再說。」謝貴妃打斷他說,「你只管說後來究竟有沒有搜你的身子。」
「搜了。」陸平羞愧地說,「不過陛下讓于總管搜我的身子。」
謝貴妃坐直身子問︰「你說陛下指定于公公搜你?」
「正是。」陸平說著,從懷里掏出香粉,畢恭畢敬地遞上。
謝貴妃緩緩往後靠著榻背,腦海里思緒起伏。于內侍是她的人,這一點皇帝也是清楚的。他指定他搜查陸平,分明心里存著懷疑,害怕當場搜出證據,不好下台。果然他對自己起疑心了,果然……想想這一回自己輸的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阮家三位姑娘設計陷害自己,明明自己佔著道理,結果最後變成自己理虧,變成自己處心積慮陷害阮四姑娘——官家原本就待她不同于其他嬪妃,往後只怕更加憐惜她了。
阮五姑娘,確實小看你了。
不過這才是開始。
謝貴妃沉著臉,擺擺手,示意陸公公退下。
他一走,延平侯夫人從里間出來,看著爍爍其華的紅珊瑚嘖嘖稱贊︰「不愧是佛家七寶之一,真真瑞氣逼人。方才我是多慮了,他的心果然還在你身上。」
是還在自己身上,卻沒有從前的坦誠相待。方才他的言詞躲躲閃閃,含沙射影,分明心有猜忌。謝貴妃悵然地看紅珊瑚一眼,最美的花枝又如何能彌補那心靈的裂痕呢?
「娘,你回去告訴爹,派高手到濠州殺掉阮家五丫頭。」
畢竟是個普通的婦人,延平侯夫人倒抽一口冷氣,顫聲問︰「非殺不可嗎?」。
謝貴妃森冷地說︰「非殺不可。」只要她在,晉王就會支持阮府和阮四。阮府不倒,阮四也難除。再說,她詭計多端,算無遺漏,行事又出人意表,防不勝防,有她做阮四的軍師,危害如蝗蟲。
萬姑姑從里屋出來,皺眉說︰「娘娘,此事還望你三思而後行。晉王在興平城時,招徠了不少能人異士,听說如今有大半都在濠州。」
延平侯夫人也附和︰「是呀,明珂,若是殺了她,咱們就得罪晉王了。」
「娘,你回去告訴爹,就說柔真郡主得了太後娘娘的指示,也派出好些高手去了濠州。」
延平侯夫人微微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女兒是在暗示要栽贓嫁禍。
萬姑姑沉吟片刻說︰「娘娘,依我看,不如用釜底抽薪之策。」
謝貴妃不解地看她一眼。
「方才陛下提及,出兵交趾國的三軍統帥一直懸而未決,雖然定國公也主動請纓,不過他年歲已高,交趾國又氣侯濕熱,多半陛下不會答應。是以統師只在晉王與趙將軍之間選一,若是趙將軍持帥,娘娘先前付出的努力便付之東流了。若是晉王掛帥,戰事吃緊,他定然無暇顧及京城,阮四、阮五、阮府都成不了氣侯。」
「我知道,官家也想派晉王,只是太後堅決不同意,非要娶了親再說。」
「這都快四月了,晉王還沒有下過聘禮,真要到六月,到時候他還是不娶,皇家的臉面不太好看了。所以娘娘,不如你去勸說一下太後。晉王去交趾國,一舉兩得。一者婚事暫時押後,可保全皇家體面。二者,也可趁機除掉阮五。」
謝貴妃頷首︰「你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