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不同的石彈如流星雨一樣從空中紛紛墜落,即使是泥丸大小,砸中人要害也是一命嗚呼,更不用說一百斤重的石彈,砸到地上周邊的房屋都簌簌發抖,砸中人瞬間就成了肉醬。
饒是阮碧見多識廣,也看得心驚肉跳,暗暗慶幸在敦律賀率北路軍圍攻濠州城時,先用三千顆震天雷炸掉近半攻城器械,使得他很長一段時間缺少攻城器械,無法開展這種狂風暴雨般的密集打擊。否則,以濠州城的城防部署,是經不住長時間的密集打擊。
由于一開始濠州城將士反應過慢,喪失先機,所以北戎軍的推進速度很快。不過一個時辰,前鋒攻城器方陣冒著密密麻麻的箭弩到達護城壕,開始鋪架壕橋。傍晚,兩座壕橋鋪好,包著軟盾的攻城車轟隆隆地駛了過來……
阮碧沖劉適之使個眼色,他會意地一打手勢,旗官用旗語將命令層層傳遞下去。
只听幾聲轟隆爆炸聲,剛剛駛過橋的兩輛攻城車忽然陷進土里,跟著火光四起。車里藏著的北戎軍爭先恐後地往外爬,濠州士兵則從城牆暗門里沖出來,拿著刀槍猛砍狠戳一頓,又迅速地退了回去。
一切都發生電石火光之間。
北戎指揮台上,薊奴里扶著欄桿的手漸漸握緊,問︰「濠州城里究竟是誰在指揮?」
「濠州城副都總管,叫李定國,據說是柴晞府丞的弟弟,圍剿山賊有功升的職。」梅達小心翼翼地問,「可是有不妥之處?」
薊奴里不說話,只是看著前方熊熊燃燒的攻城車,它正好擋在壕橋出口,令其他攻城車無法通行。著實想不明白城里的指揮怎麼知道自己的壕橋會架在那里,而提前挖好坑?
他哪里知道,阮碧吩咐人沿著護城壕每隔五米挖一坑,用木架支著,下面放著灌油的韋草和震天雷,所以無論壕橋架在那里,攻城車前面都有個大坑等著它。
敦律賀說︰「依我看,那個李定國是個平庸之輩,柴晞安排他做副都總管,是不想他成為余慶的掣肘,城中指揮定是其他人。」
薊奴里贊許地點點頭,說︰「英雄所見略同,此人天份甚高,但經驗不足。雖有些奇謀妙策,卻不能靈活運用,更不能融合貫通。不過,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一代良將。」頓了頓說,「敦律賀將軍,吩咐下面的人,生擒此人,我要收為己用。」
敦律賀皺眉說︰「汗王,漢人有句話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收在身邊容易養虎為患。」
薊奴里不緊不慢地反駁︰「野豬越不過欄桿,雄鷹卻不懼雪峰。敦律賀將軍,我听說你們摩那部有個很厲害的獵人能將野狼馴熟,幾時帶來給我見見?」
言聲無意,听者有心。他只是將自己比較雄鷹,但听在敦律賀耳朵里便成是嘲諷自己為野豬,心里極不痛快,又發作不得,粗聲粗氣地說︰「汗王說的這位獵人正好是我的奴隸,等我返回草原,將他一大家子送給汗王。」
薊奴里微微一愣,隨即恍然大悟,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如此,多謝敦律賀將軍了。」
敦律賀悻悻然地說︰「不過是樁小事,汗王客氣了。」
梅達怕氣氛尷尬,忙岔開話題︰「奇怪,今日他們怎麼一直沒扔火雷?」
這一句話把大家的注意力從方才的話題上移開了,都扭頭看著濠州城,一下午石彈炮轟,城外堆起半城高,再有個一宿,就等城牆高了。到時候,城牆密密麻麻的射擊口全作廢了,步兵便可一擁而上,開始登城戰。
「報,汗王,將軍,西邊有一支騎兵,人數約模三千,正從後方突襲我軍。」
大家都往西邊張望,果然見一支騎兵,跟濠州守城將士一樣的裝扮,左沖右撞,甚是驍勇。特別是當首一人,手持長槍,撥挑撩刺,十分靈活。
「是余慶回援了。」薊奴里皺眉問,「敦律賀將軍,你不是在西北邊的清風鎮埋伏了人馬等他嗎?怎麼讓他沖過來了?」
敦律賀說︰「未曾有戰報傳來,怕是走了咱們不知道的近路小路。」
行軍打仗,每到一處,第一樁事便是勘測地形,不過有些小路近路,就是當地人都不一定知道。這一點薊奴里也清楚,說︰「既然他們非要趕這一趟黃泉路,敦律將軍,你便送他們一程吧。」
「遵命。」敦律賀說罷,沖身後站著的敦律成雄打個手勢,他會意地頷首,轉身下了指揮台,領著二千騎兵往西邊而去。而此時,余慶的隊伍被場上的北戎軍包操著,漸漸往指揮台方向過來,眼看著就要與敦律成雄的隊伍狹路相逢。
梅達說︰「奇怪,他們臉上怎麼都蒙著布?」
薊奴里凝眸細看,果然濠州將士不僅戴著頭盔,臉上還蒙著各色各樣的布絹。腦袋里電石火光般閃過一個念頭,月兌口而出︰「不好……」
話剛出口,只見濠州城里突然飛出密密麻麻的黑不溜秋的震天雷和爆炸彈,震天雷只奔拋石車陣地,爆炸雷則直撲敦律成雄的隊伍……而後便是連綿不絕的爆炸聲,火光閃爍,煙霧彌漫。
原本就近著傍晚,此時煙霧遮天蔽日,都看不到一丈之外。而震天雷和爆炸彈還象流星雨一般紛紛墜落。雖然北戎軍早就見識過火雷火彈,也知道威力有限,但在濠州城兩次吃了火雷火彈的虧,一見之下,心里先怵了,方才如虹的士氣開始冰消雪釋。最慘的莫達于敦律成雄率領的一干騎兵,被胡椒粉嗆得眼淚鼻涕橫流,成了爭眼瞎子。余慶率領的騎兵趁機大開殺戒……
方才還是談笑風生的薊奴里滿臉陰霾地盯著濠州城,低聲說︰「撤。」
一旦撤退,前功盡棄。敦律賀吃驚地看著他,說︰「汗王,咱們佔著上風……」
「撤。」薊奴里毫不猶豫地打斷他。
他雖然年歲尚輕,但是生得威嚴,這會兒沉下臉來,頓時散發出一種迫人氣息。敦律賀一直瞧不上他,也不由地心里一怵,下意識地朝旗官揮手。
鉦聲響起。
攻城車動作迅速地往後撤退……
敦律成雄帶著嗆得眼淚鼻滋一臉的手下邊抵擋邊往後撤退……
余慶領著部下追了一陣子後,迅速地朝城門奔去……
濠州城頭,劉適之重重地一拍垛牆,說︰「可惜。」
阮碧也深覺遺憾。這回的作戰方案,在余慶出城馳援宿州之前就商量好的,配合也算完美。薊奴里反應只要稍微慢個一刻鐘,余慶大概可以盡殲敦律成雄的二千騎兵,再放火燒掉拋石車陣地——守城遠比攻城容易,攻城方所依仗的就是拋石車和強弩配合之下狂風疾雨般的密集打擊,把城防部署打癱瘓,再利用攻城器方陣奪取城池。
城樓下,歡呼聲陣陣,是老百姓和守城將士在迎接余慶的騎兵,也是為又一次打退戎敵的進攻而雀躍。不過阮碧高興不起來。大周的火藥武器還沒有發展起來,這幾千顆震天雷是她收集附近州府的炮竹加工而成的,圍城之下,一旦用完,無法再生。可不象北戎拋石車用的石彈,取之不盡,循環再用。
以薊奴里的軍事才能,下一回再攻城,肯定布置的比這一回更周密。
她扶著垛牆,憂慮地看著北戎指揮台上方向,暮色蒼茫,只看到指揮台上隱隱綽綽的人影。天色向晚,夜風也起了,象往日一樣不緊不慢地拂過城牆,拂過她的衣袂,拂過樹梢……若不是戰場還有幾具尸體,若不是陷在坑里余煙裊裊的攻城車,阮碧都要疑心方才的戰爭只是一場夢。
「五姑娘,你知道誰跟著余慶一起來了?」劉適之從樓梯下跑上來了,站在樓梯口大聲地說。
听他聲音里有一絲雀躍,阮碧納悶地問︰「誰來了?」
劉適之招招手說︰「五姑娘,你自個兒過來看。」
阮碧好奇地走到樓梯口往下張望,老百姓和守城將士把余慶等人團團圍住,因此打眼一看,人頭攢動,黑鴉鴉的一片。稍微看久一點,就發現其他人的目光都是看著余慶的,而他身邊一個人卻一直在東張西望,目光在人群里反復巡 ,似乎在尋找什麼人。
他戴著頭盔,所以從高處看下去,看不到臉,不過渾身散著一股熟悉的氣息。阮碧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腦海里電石火光般地閃過一念,這不是顧小白更是何人?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低聲問︰「不是說他去交趾找王爺了嗎?」。
「方才听他說,走到半路,听說戎敵打著替敦律耶報仇的旗號兵犯我朝,他又直接折回來了。到真州找定國公原先的部下借兵,正好真州都總管率兵馳援泗州,他也跟著北上。結果還沒有走到,泗州城就破了。真州都總管改道去救援揚州,他就領了二千騎兵來解我們濠州之圍,在路上跟余大哥踫上了。」
「泗州城也破了?」
劉適之沉重地點點頭。「三天前破的。」
阮碧的心也沉甸甸地往下墜,若是濠州城再破,淮水就徹底被北戎控制。
天已經徹底黑了,風也越刮越大,城頭又高,比其他地方猶冷三分。阮碧打個抖嗦,說︰「今晚北戎大概不會再來攻城,我先回杏花巷休息片刻。」
「姑娘不見余大哥和顧少爺?」劉適之驚愕萬分。
「早晚要見的,不急在一時。」阮碧淡淡地說,往旁邊的樓梯走去。明知道早晚要見的,但是能拖一時就拖一時。每回面對這個少年,都有種深深的負疚感。事實上,她並不欠他的。但有時候,總覺得欠著他好多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