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城破了,她自然會落入我手里,又何需你幫忙?」
「汗王有所不知,阮五為人狡黠,其性如狐,非一般女子。更何況晉王派了諸多高手衛護她,只怕破城之前,就會護著她突出重圍。」
這一點薊奴里倒是相信,略作思索,正色說︰「也罷,郡主心意拳拳,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我送你與沈老夫人入濠州城,沈姑娘留為人質,七日之內你助我擒獲阮五姑娘,我便將沈姑娘還給你。你且放心,我自會還你一個清清白白的沈姑娘。」
游說半天,依然讓沈留為人質,柔真郡主如何放心?正想再求情,薊奴里又斬釘截鐵地說︰「郡主不必再說。我說的條件,你若答應便答應,你若不答應,便安心留下,盧旺將軍絕不會虧待你的。」
盧旺咧著嘴嘿嘿地笑著。
柔真郡主看他又矮又胖,膚黑如炭,滿臉傷疤,心里一陣作嘔,不敢再反駁了。
薊奴里擺擺手,示意侍衛將沈家三人帶出去。
她們一走,盧旺先叫了起來︰「汗王,果真要放了這個婆娘?」
薊奴里還沒有回答,梅達笑著說︰「盧旺將軍不必擔心,除了濠州城,她們無處可去。濠州城破了,自然又落回咱們手里,到時候盧旺將軍依然能享用美人恩。」
盧旺愣了愣,片刻恍然大悟,豎起拇指說︰「汗王好算計。」
「梅達只說了其一,她們還有妙用。」看到將領們都露出好奇的神色,薊奴里不無得意地說,「我要用她們換回咱們的俘虜和細作。」
換回俘虜不必說,凡是將領,都知道愛兵如子的重要。換回細作,就可了解濠州城里的動態,包括是誰出的主意把震天雷埋在地里,以及是誰在余慶不在濠州期間指揮城防。大家明白過來,紛紛由衷地贊嘆︰「汗王英明。」
薊奴里笑了笑,磨好墨,刷刷地寫了一封信。
「來人,明日大早,把信送到濠州城。」
第二天早上,余慶收到信,反復看了看,遞給劉適之。
他接過讀了一遍,說︰「沒想到薊奴里的漢字寫得這麼好。」
余慶哭笑不得地說︰「誰讓你欣賞書法?你且說說,此事可妥當?」
「那一百多個俘虜五姑娘不讓殺,每日還得勻點糧食養著他們,用他們換回沈相家人,我是萬分同意。但是五名細作絕不能交還他們,若是交還他們,咱們城防部署豈不是暴露了?」
「只怕薊奴里屬意五名細作更多些。」
「這又何難?就推說已經被咱們殺掉了。」頓了頓,劉適之又說,「要不我現在就去殺了他們?原本我早就想殺他們祭旗,五姑娘攔住我,說是將來或許有用。我就想不明白到底有何用處?」
顧小白一直在旁邊甩著劍纓玩,听到這話,抬頭說︰「反間計。」
「如今人都讓我們關牢里了,如何用反間計?」
「那倒不見得。」阮碧的聲音在指揮室外面響起,「我審問細作時,听說敦律賀與薊奴里關系並不好。所以留著他們,想著將來萬一用機會,可通過細作做些文章,離間他們。」說話間,門簾挑起,她款步走了進來。
余慶和劉適之忙站了起來。
顧小白心髒突突跳動幾下,垂下頭繼續甩著劍纓玩,耳朵忍不住豎了起來,眼梢也忍不住追尋著她。自打去年十月在惠文大長公府跑馬場見過一面,足足一年沒見。她長開了,身材高挑,腰肢縴細,是一個正當年華的娉婷少女。
阮碧拿起信看了看,蹙眉問︰「沈相的家人怎麼會在泗州逗留這麼久,不繼續南下?」
「听說他們逃出京城時,來不及備船,走的陸路。原本是想到泗州搭船南下,不想沈老太爺年事已高,到泗州就一病不起,結果泗州城被圍。後來城破時,沈老太爺急怒攻心過世,其他人落入北戎手里。」
「哦。」阮碧又仔細讀一遍信說,「余慶,叫北戎把沈相家人名單列上。」
余慶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好,我這就寫信。」
鋪開紙,磨墨寫信。
阮碧在旁邊坐下,捧著茶垂眸沉思。
見她進屋後,自始而終目光不曾掃及自己,昨晚也是避而不見,顧小白心里有氣,霍然起身說︰「我去城頭看看戎敵的動靜。」不待大家回答,挑起簾子,大步走了出去。屋外安平與安順抱著他的披風,正坐著閑聊,見他出來,忙站起來跟著,說︰「少爺這是要去哪里?」
顧小白沒好聲色地說︰「我一個人轉轉,別跟著。」他自小錦衣玉食,前呼後擁,向來都是自己給別人臉色看,幾時受過這種閑氣
安平與安順面面相覷,雖然不放心,卻不敢跟著。
顧小白逕直走到城牆這,撫著牆垛深深地呼出幾口氣,看著遠處。昨晚落了霜,整個淮南平原鋪滿一層薄薄的細碎白霜,一直綿延到天邊,與黎明清冷的天空相映成輝。晨風十分凜冽,吹在臉上猶如銳刀淺割。若沒有不遠處旌旗招展的北戎大營,這不過是一個普通而寧靜的初冬早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輕輕腳步聲由遠及近。
其實顧小白從前並沒有留心過她的腳步聲,但不知道為何一下子就分辨出來了,甚至腦海里即刻浮現她款步過來衣袂飄飄的模樣。記得她今日穿著素白的襖裙,除了袖口與裙角的綠色流雲紋,再無其他裝飾。
他沒有回頭,依然看著天邊。然而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豎起,听著她的一舉一動。听到她走到距離自己一個牆垛的位置站著,听到風吹著她衣袂的聲音,听到她輕柔的呼吸聲……
她的氣息順著風吹到他臉上,似乎寒風也一下子溫柔了。
良久,听到她低聲問︰「小翠可還好?」
「不知道,離家時匆忙,都忘記囑咐一聲。多半是靜宜在照看。」頓了頓,顧小白帶著一絲嘲諷地說,「你居然還記著它?」
「當然記著。」頓了頓,她又說,「那麼漂亮聰明的鳥,叫人打心眼里喜歡。」
顧小白心里咚的一聲,一股說不出來道不明白的情愫在心里泛濫成災,方才的氣惱頓時便摧枯拉朽地敗退了。半晌,才裝出漫不經心的口氣說︰「既然喜歡,怎麼又送還給我?」
她沉默很久,說︰「只因為,太過美好,難以承受……」
聲音很輕很輕,甫一出口,便被風吹散了。
顧小白沒有再說話,扭頭看著天邊流雲變幻,忽然間眼楮酸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