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桌上酒過三巡,螃蟹也上了桌,齊涵掰了一個,拿小匙挖了蟹黃給我。
我揪著一根蟹腿,那邊桌上也開始吃螃蟹,師公倒是沒下手,白宛師傅已經替他剝出蟹肉蟹黃來,盛在小碟中,還舀了勺姜醋。
看她那份兒體貼,倒真是比我強得多。要是換成我和師公坐一桌,我指定沒那個賢惠細心給他剔螃蟹。就算有事弟子服其勞,可我恐怕從上輩子到這輩子都沒有干過服侍人的活兒,就算有這心,我也做不來啊。而白宛不但做了,還做得特純熟順手,一點都沒有生疏不自在。
我忽然想起雁三兒說過的話。
他說白宛以前是在幻術班子里干雜役的,那這些伺候人的活兒肯定沒少干。
她怎麼從干雜役的,變成師公的弟子的……嗯,以師公這種外冷內熱又特別愛才的性格來說,有可能是師公看她有天份,所以將她收為弟子的?
這很有可能,太有可能了。
齊涵說︰「快吃吧,涼了腥。」
齊靖囑咐我們︰「嘗嘗就行,別吃多了,小笙身子弱,別作下病。」
我還剛想多吃點兒呢,一年中能吃螃蟹的也就這個時節,膏肥鮮美。結果齊靖這麼一說,齊涵也跟著贊同︰「正是,這東西不好,你別吃了。」
大概看我的神情太失落,齊涵還安慰我一句︰「我看到廚房做了蟹殼酥,那個你回來可以吃些。」
蟹殼酥除了長的象蟹,和蟹是一點兒關系也沒有啊……
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我要吃蔥油的,不吃棗泥的。」
齊涵笑笑︰「好,回來我去跟廚房說。」
那邊一桌還在說話,我們這桌先散了,灕珠走出幾步,卻對齊靖說︰「你們先回去吧。」
我看他又回後頭水閣里,也想留下來多听听,不過齊涵拉著我的手朝前走,她可沒那麼好說話。
「姐,你不是答應了我蟹殼酥嗎?」
「你現在就要吃?」
「我帶回去,晚上吃。」
齊涵笑笑,捏捏我的臉,不過還是答應了︰「好,我去給你拿。」
「好,我就在這兒等你啊。」
齊涵一走我就在樹下石凳邊坐下來,支著耳朵偷听水閣那邊人說話。
我听見杯碟碗筷的輕響,雁三兒說︰「來,喝一杯。」
閔觀又說︰「嫂子……」
「這話不要再提了,你還是客,好好兒把這頓飯吃完,明天你就回去吧。」
姨母的聲音很平靜,並沒有怨氣。我心里暗暗佩服她這一點,似乎天塌下來,她眼楮也不會眨一下,那種淡定從容的光彩,不知道要經歷多少苦痛摧折才能打磨出來。
我再仔細朝下听,雁三兒又說話了︰「閔觀啊?你是閔知行的堂弟?」
「是的,雁前輩。」閔觀一板一眼地答。
「你父親閔山三劍里的哪一個?」
閔觀恭敬著重地回答︰「先父單名一個道字。」
噗——
我差點笑出聲來,硬生生忍住。
這父子倆名字太會取了,合起來就是道觀啊,這名字什麼人取的?太有才了。
雁三兒卻失聲說︰「你父親是閔山三劍里的太白劍閔道?哎,紀羽,他是閔道的兒子……」
師公波瀾不興的嗯了一聲。
雁三兒忽然明白過來︰「你早知道了?你怎麼沒和我說過?」
「你也沒問過我。」
「可閔道竟然有兒子,我……我……」雁三兒我了好幾聲,才深吸氣,鎮定了一些,問︰「閔觀,你母親是誰?」
閔觀沉默了,似乎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這問題有什麼難答的嗎?我覺得在這個世上,最應該直接的坦然的說出來的,就是自己的父母。沒有父母就沒有我。不管父母多麼貧賤或是……都應該坦然說出來啊。
閔觀一直沒出聲,可雁三兒竟然也沒有再問。可恨我只能偷听到聲音,卻看不到水閣中現在的情形。
為什麼所有人都不說話?不但不說話,連碗筷杯碟的動靜也听不到了。
太奇怪了。
難道他的娘……出身真的糟透了,絕對不能說?
夜風吹來,我頭頂的樹葉沙沙作響。
我覺得很緊張,心好象都不會跳了。
「你母親是,巫姬嗎?」
我一個沒坐穩,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下。
什麼?我听到了什麼?
幻听,一定是幻听!
我,我怎麼會有孩子?我完全沒有印象啊!
而且,就算有,我的孩子也不可能是閔觀這種呆頭鵝的樣子,說錯話得罪人自己還全無知覺!
不可能的!假的,一定是假的!
我怎麼會有孩子呢?我,我……
我完全不記得……
細碎的腳步響起,齊涵拎著一個食盒快步走來,左右看看,才發現我坐在了地下。
「哎呀你啊,怎麼坐地下了,多涼,快起來。」
我渾渾噩噩被齊涵拉著站了起來,她替我撢灰,抱怨我,拉著我朝回走,我就象具木偶一樣被她牽著動。
剛才听到消息太震撼了,震得我三魂七魄都移了位,怎麼都定不下來。
「來,剛出爐,還熱著,先吃一塊兒吧,是蔥油的。」
現在就算給我吃煤渣石塊我想我也能吃下去。
本來肚子不餓,可是等我勉強回過神來,食盒里的一碟黃澄澄香噴噴的蟹殼酥已經讓我吃了小半盤子了。
我回過神來的第一感覺就是——肚子好漲……
漲得我難受。
「怎麼,撐著了?」齊涵也有點慌,倒了茶給我︰「來,喝茶……」
我是撐著不是噎著,喝了這茶肚子不是更漲了嘛!
「你啊,逮著好吃的就吃個沒夠,跟只小豬一樣……」齊涵伸手過來替我揉肚子,用力輕柔,揉得我直想翻過肚皮直哼哼。
我難受了一會兒,注意力又轉回剛才听到的對話上頭去。
閔觀是巫姬的兒子?
是,我的兒子?
我……我看看自己的小胖手小短腳,怎麼也想象不出,我有閔觀這麼大的一個呆兒子啊……
不不,重點還不是這個。
重點是,我和那個閔道是什麼關系?
我和他……生了孩子?
我是他妻子嗎?
可是,如果我嫁過人,怎麼巫真從來沒提起呢?是來不及說?是不想說?還是……
不,我應該沒有嫁過人。
沒有,我可以確定。可是想到這兒我的心情更糟了。
我沒嫁人,就生了閔觀這麼大這麼呆的一個孩子——那,閔觀不就是,私生子?
很好,我那作惡多端的名頭後面還可以再濃濃的加上一筆罪狀︰放蕩不貞,未婚生子……
齊涵擔憂的看著我︰「怎麼眉頭皺這麼緊?肚子很難受?你等著,我去取消食丸來。你可別亂動,好好坐著。」
齊涵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捧著飽脹的肚子,腦子里亂紛紛的,耳朵里嗡嗡直響。
好吧,閔觀剛才說,先父——他爹已經死了。而如果他娘真是,真是我的話,那我也算已經死過了。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閔觀是我的兒子,同時是青鸞夫人的小叔子。我是閔觀的娘,同時還是青鸞夫人的外甥女兒……這關系,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別人著急可能上火暴跳,我現在撐得動都不能動,呆滯的躺在那里,連眼都不眨。
偷听……偷听這種事情果然是會遭到報應的。
我要是今晚不偷听,也許這事兒我就永遠不會知道了……
說不上來是懊悔還是難過,我坐直一點,開始回想閔觀的樣子。
他……他生得不怎麼英俊啊。
我糾結至極,揪著一團枕巾揉搓。
呸呸,現在的關鍵問題不是他英俊不英俊。
而是——他究竟是不是我的兒子!
可悲的是,我該向誰去求證打听?
齊涵給我取來消食丸服下,雖然還是戀戀不舍,可天實在太晚了,听到師公和雁三兒已經回來,她再不舍也只能先回去,不過吩咐了初雪好好照顧我。
初雪笑眯眯的接過手替我繼續揉肚子︰「笙姑娘,還難受麼?」
我無力地搖搖頭。
不怎麼難受了,可是全身的重量和知覺似乎都集中到了肚子上,我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姑娘累了吧?不早了,我把燭火熄了,姑娘睡吧。」
是啊,該睡了。
今天真是太累了。
我模模糊糊的睡去,那種四肢無力腦筋遲鈍的感覺一直如影隨行。
我感覺自己在一條長路上行走,路很長,路上還有許多人,可是都面目模糊。我試著想和身旁的人攀談,可是沒有人理會我。
唯一一個被我拍了肩膀回過頭來,說話的人,卻是那個一臉呆相的閔觀。
他的臉越湊越近,笑得象個傻子一樣,沖我喊了一聲︰「娘——」
「啊!」
我猛然睜開眼驚醒過來,後背上全是冷汗。
噩夢!
最噩的噩夢!
我坐了起來,抹了把汗,又重重地搓了兩下臉,好讓自己清醒一些。
剛才夢中那一幕太可怕了。
每次多知道一些往事,我都不能平靜,可是哪一次也沒有這次的震撼這樣大。
天還沒有亮,窗上有些朦朧的魚肚白。
太可怕了!一定不會是真的!
可是現在的我卻沒有能力去查明真相,這才是最讓人郁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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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今天還是沒能趕在十二點前更新,但是今天有3K哦……
晚上我寫著寫著字,忽然……在昏暗的光線下,發現自己腿上青了一塊……我想不起什麼時候踫到撞到的。我用手按按,發現不疼,然後我又揉揉……
結果……
結果……
搓下黑灰來了……
咳,原來是兒子蹬上的半個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