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苾葛所領乃契苾部的精銳,無一不是身經百戰之輩,以一當十之勇士,而伽藍一方,可以用烏合之眾來形容。
激戰之初,西北狼憑借自己的強悍武力尚能橫沖直撞,但隨著戰斗的延續,西北狼的體力迅速下降,好在蘇合香所率精壯也是強橫之輩,勉強支撐,然而,隨著戰斗的白熱化,尤其契苾葛帶著全部親兵侍衛殺進戰場之後,局勢馬上一邊倒。
危急時刻,傅端毅和不悔和尚率眾殺到,不過依然無力扭轉雙方實力上的差距,這樣打下去,就算鐵勒人沒有後援,契苾葛也能取得最後的勝利,雖然付出的代價可能極其慘重,但由此一來整個局勢必然為鐵勒人所控制。
擒賊先擒王,今日一戰,若想擊敗鐵勒人,若想活著離開戰場,唯一的辦法就是擊殺莫賀咄特勤契苾葛。
西北狼配合默契,在臨敵經驗上更是豐富。伽藍看似瘋狂,實際上始終保持著理智,耐心地尋找一擊致命的機會。西行、楚岳等人對他了如指掌,只要他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知道他打算干什麼,尤其在這一刻,大家都想到了同樣的對策,采取了同樣的辦法,是以西北狼的戰陣更是嚴密,攻守兼備,就等待那生死存亡的一刻。
西北狼在沙塵里鏖戰,在戰場上縱橫,就像一頭咆哮猛虎,沖過了戰場左翼。
左翼戰場上,蘇合香和部屬們正在浴血奮戰。伽藍從蘇合香的馬前掠過,向她做出了一個手勢,嘴里更是發出一聲嘶啞狂吼,「阿蘇,攻上去,拖住他們」
蘇合香心領神會,長槍舞動,厲嘯回應。
如狂飆席卷,西北狼隨著暴戾的沙塵沖到了戰場右翼。
右翼戰場上,傅端毅帶著楊淵、西門辰等天馬戍卒,謝慶、方小兒等河北信徒,步騎並進,瘋狂廝殺。不悔和尚和沙門信徒們更是舍生忘死,滿腔憤怒轟然爆發,以命搏命,誓死捍衛沙門榮光。
伽藍從傅端毅的馬前掠過,一手執刀御敵,一手凌空揮動,「文謙兄,攻擊,攻擊」
傅端毅長刀劃地,掀起沖天沙塵,「伽藍,不可久戰,快,快」
西北狼沒入沙塵,霎那間出現在沙門信徒之中。烈火風馳電掣,數息便追上了不悔和尚。
「師兄,助我」伽藍沖著他厲聲叫道,「殺了契苾葛,殺了他」
不悔和尚一聲怒吼,抬掌拍上馬背。戰馬痛嘶,撕開四蹄,舍命狂奔,與烈火齊頭並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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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苾葛怒不可遏,原本十拿九穩的事情,原本無懈可擊的謀劃,因為伽藍的出現產生了一連串的變數,如今更是把鐵勒人逼得鋌而走險,不得不摧毀菩提寺,設局圍殺,但即便如此,鐵勒人還是被伽藍這頭惡狼咬得遍體鱗傷。
傷得太重了,損失太大了,契苾人喪失的不僅僅是士氣,還有奪回樓蘭的機會。幾年前,鐵勒人付出巨大代價擊敗吐谷渾,攻佔了樓蘭和且末大部,但轉眼就易手于東土大隋。隋人不但實力強悍,更陰險狡詐,極盡巧取豪奪之能事。
今日,鐵勒人絕不能失敗。隋人的大軍正在遠征遼東高麗,短期內根本無法應對西土的緊張局勢。鐵勒人假若錯過了這一千載難逢的機遇,那麼等待他們的命運不堪設想。自己的命運要自己控制,絕不能仰他人鼻息屈辱生存。
菩提寺的大火照亮了灰蒙蒙的蒼穹,就連沙塵都沐浴在這片血色光芒里。契苾葛轉首北顧,在天際間尋找新生的狂飆,急切盼望著援兵的到來。
殺了金狼頭伽藍,砍下西北狼的腦袋,宰殺樓蘭蘇氏巨賈,形勢就牢牢控制在鐵勒人的手里。這個世間雖然沒有天理可言,誰的拳頭大誰就是天理,但有的時候,在形勢微妙之刻,掌握主動,尋到理由,卻可以有效阻御強者的攻擊,最起碼可以給自己贏得回旋的余地,贏得積蓄力量的時間。
突然,沙塵厲嘯,激揚踫撞,天地頓時為之一暗,眼前能見不過數尺,耳畔是轟鳴的戰馬奔騰聲、震耳欲聾的廝殺聲和驚天動地的鼓號聲。
寒風咆哮,沙塵席卷,火光撕裂了黑暗,倏忽間眼前一片大亮。
一張金燦燦的狼頭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五張黑黝黝的狼臉仿佛從地獄里破空而出。
契苾葛的心驟然猛跳,強烈的窒息感讓他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巴,發出一聲驚恐而憤怒的吼叫,「伽藍,伽……藍……」
「咻咻咻……」弩箭撕裂空氣的聲音刺耳而驚心,就像地獄亡靈發出的嘯叫。
契苾葛的吼聲剛剛沖出鎏金護具,坐下的戰馬就突然煞住了身形,龐大的身軀連番震顫,跟著就搖晃起來,悲嘶聲仿若撕心裂肺的哭號,讓人感同身受,仿若看到死神獰猙的嘴臉,看到自己的靈魂正在離體而去。
契苾侍衛們駭然驚呼,拼死阻擊,但他們的速度慢了,太慢了。
一道血染的閃電突然掠空而至,兩只利爪猶如無堅不摧的電芒,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插進了契苾葛的大腿。契苾葛發出慘痛叫吼,單手執槊,右手拔刀就砍,但慢了,太慢了,他的刀尚未拔出,暴雪就騰空而起,利爪上帶著兩塊血肉,瞬間沒入沙塵。
烈火狂嘶,矯健身軀躍空飛起,伽藍如天神一般高居其上,長刀舉起,雷霆一擊。
侍衛們殺到了,刀矛槍槊厲嘯而至。
老狼們殺到了,五只長刀整齊劃一,咆哮著,嘶吼著,舞起片片殘影,築起道道刀幕。
沙塵飛卷,一名白袍僧人裂空而出,從飛奔的戰馬上騰空躍起,一腳蹬上楚岳的兜鍪,身形再起,一柄三尺厚刀橫空出世。
烈火落地,長刀劈下,伽藍發出震天雷吼,「殺」
契苾葛急怒攻心,瞪大雙眼,瘋狂叫吼,長槊凌空阻截。
「當」,金鐵交鳴,長槊倒撞下落,長刀去勢不減,呼嘯而下,狠狠剁在馬頭上,鮮血迸射。
戰馬轟然倒地。契苾葛隨之傾覆。
不悔再蹬西行之兜鍪,身形三度騰空,三尺厚刀高高舉起,如九天鯤鵬,一擊而下。
契苾葛驚懼之極,傾倒之刻,長槊橫掃,意圖護住自身。伽藍長刀如虹,再度擊下,「當」一聲正中槊柄,當即斷為兩截。
不悔電閃而至,一刀剁下,契苾葛慘嚎半聲,僕倒于地,再無聲息。
不悔站直身軀,高高舉起鎏金護具。
暴雪突然從沙塵里沖出,嘴里叼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昂首立于不悔身邊。
「契苾葛死了,莫賀咄特勤死了」西行放聲狂呼,聲如驚雷。
「契苾葛死了」伽藍、布衣、楚岳、魏飛、陽虎齊聲高呼,聲震沙場。
死了?莫賀咄特勤死了?契苾侍衛們望著不悔手中的鎏金護具,望著暴雪嘴里的人頭,心在這一刻停止了跳動,信念在這一刻轟然崩潰,死了,莫賀咄特勤死了憤怒,極致的憤怒,「殺,殺」侍衛們悲憤慘呼,蜂擁而上,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搶回人頭,搶回尸體。
「契苾葛死了」震耳欲聾的吼聲在沙塵里此起彼伏,隋人歡呼雀躍,鼓號驟然密集,士氣陡然大振,殺聲更是直沖雲霄。
「殺」伽藍爆發了,西北狼爆發了,六柄長刀瘋狂嘶吼,血肉橫飛。
「殺」蘇合香渾身血染,帶著蘇氏兒郎瘋狂殺戮,不死不休。
「殺」傅端毅如凶殘猛獸,帶著一群殺紅了眼的野狼,亡命撕咬,攻擊
鐵勒人的戰旗倒下了,士氣崩潰了,勇氣喪失了,終于,在失去理智的契苾侍衛們被砍倒之後,余者狼奔豕突,逃亡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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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拿著鎏金護具,望著在大火中燃燒的菩提寺,望著尸橫遍野的戈壁,雙目含淚,喃喃念起了《大般涅磐經》。
伽藍氣息粗重,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來。暴雪跟在他的身後,渾身血染,大頭高高昂起,傲然四顧。
西行和楚岳相互攙扶著,鎧甲上血跡斑斑,傷痕累累。
布衣、魏飛、陽虎倒拖長刀,牽著戰馬,搖搖晃晃地走出沙塵,精疲力竭。
蘇合香拄著長槍,帶著幾個蘇氏屬從,步履蹣跚而來。
傅端毅和楊淵、謝慶等人依舊沉浸在擊敗強敵的興奮之中,大步流星,匆忙趕來。
「師兄……」伽藍愧疚躬身,拱手請罪。
不悔緊閉雙目,面如寒霜,仿若不聞,誦經不止。
西行、楚岳分立于伽藍身側,躬身致禮,「師兄……」
不悔緩緩睜開眼楮,望著滿臉滄桑的楚岳,頷首致禮,「你還活著,好即轉目瞪著西行,厲聲質問道,「檀施主,貧僧當不得師兄之稱,貧僧沒有你這個師弟。」
西行微微皺眉,眉宇間掠過一絲惱色,但猶豫了片刻後,還是低下了頭。菩提寺焚毀,在自己的預料之外,樓蘭局勢的變化,也在自己的預料之外,這一次,失策了。
「伽藍是誰帶出來的?是不是你?」
西行無言以對。此次南下且末,自己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召回伽藍,把老狼們聚集到一起,然後殺回長安,血債血償。不悔如此詰問,自己無力辯白。
「好悔臉色鐵青,指著在大火中燃燒的菩提寺,怒聲叫道,「菩提因你而毀,佛祖必生雷霆之怒,你死後必墜阿鼻地獄,此等罪孽,即便拿你的生命也難以抵贖。」
「師兄,此生此世,我必回樓蘭,重建菩提」西行冷笑道,「師兄大可不必為**心,百年之後,我或許還能登上梵摩天。」
不悔勃然大怒,把手中鎏金護具狠狠砸到地上,作勢就要動武,不料就在這時,地上傳來一聲痛苦申吟。眾人齊齊低頭,卻看到鎏金護具正好砸在一具尸體上,而那尸體經此一擊,額頭頓時流出鮮血,一個血糊糊的頭顱竟然抬了起來。
「契苾葛」伽藍驚呼出聲,「他還活著?」
西行等幾個老狼霍然望向不悔。不悔冷笑,一腳踹在契苾葛的腦袋上,頭顱撞回地面,「咚」一聲響,寂然無聲。
「活著比死了有用。」不悔用力一甩袍袖,「收拾傷者,即刻上路。」
說完再度閉目,喃喃誦經。
伽藍和西行等人互相看看,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當即散開,各帶人手火速打掃戰場。
蘇合香卻是沒動,反而走近了幾步,站在不悔身邊,拿下了五色金翠紋護具,嘶啞著聲音輕輕喊了一聲,「師兄……」
不悔輕嘆,「阿蘇,這一步走出去,萬劫不復啊」
蘇合香咬著嘴唇,美目含淚。
「當年無論是你父親,還是你兩位兄長,都不敢走出這一步。」不悔痛愛地看了她一眼,「伽藍是魔鬼,是阿修羅,你听他的話,跟他走,只會墜入阿鼻地獄。」
「我真的錯了?」
不悔手指正在大火中悲號死去的菩提寺,「沙門伽藍遭此大厄,就是源自他的殺戮。貧僧此前正在魔鬼城超度亡靈,驚聞伽藍重現,當即日夜兼程而回,但依舊遲了一步。」不悔仰天長嘆,「但這僅是開始,更可怕的殺戮還在後面。」
蘇合香輕輕擦去眼淚,「師兄,那我這一步就沒有走錯。」
「時也,命也,運也。」不悔微笑頷首,「阿蘇長大了,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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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戈壁上沙塵厲嘯,菩提寺已經變成一片廢墟,只剩下幾縷黑色的濃煙。
契苾羅利兒慢慢走在尸橫遍野的戈壁上。在他的周圍,兩百余名將士正在翻尋尸體,尋找契苾葛。
黑夜即將到來,羅利兒听到了一個好消息,沒有尋到莫賀咄特勤的尸體。
這個消息讓他松了口氣。契苾葛沒有死,他還活著,他被伽藍俘虜了。
羅利兒抬頭望向暮色中的遙遠天際,臉上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
伽藍,過去你曾幫助鐵勒人擊敗了泥厥處羅可汗,今天,你是不是還要幫助我們攻佔樓蘭?
「傳令,連夜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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